【赵冉专栏】
零食罐里的“未完成”原创作者|赵冉(女,硕士研究生,山西省晋中市中学教师。研究方向:中学学科教学,班级心理建设与管理)
九月的阳光穿过梧桐叶隙,在教室后门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刚走到高三(2)班门口,就看见林晓偷偷把半袋薯片塞进桌肚,包装袋摩擦的窸窣声在安静的自习课上格外清晰。她的校服袖口沾着奶茶渍,桌角的垃圾桶里躺着三个空零食袋——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发现她在课堂上偷吃零食了。
作为班主任兼心理健康教师,我起初以为这只是青春期孩子自制力不足的小问题。直到周五傍晚,我在办公室批改作业时,看见林晓背着书包蹲在教学楼后的银杏树下,正大口吞咽着一块奶油蛋糕,眼泪混着奶油从嘴角滑落。“老师,我明明中午吃了两碗饭,可现在还是觉得饿。”她看见我时,慌乱地把蛋糕藏在身后,指尖还沾着糖霜,“我控制不住自己,越想学习越想吃东西,吃完又特别后悔。”
我想起心理学中的“退行”理论——当个体在高级心理需求(如成就感、归属感)受挫时,会退回到更原始的满足方式来缓解焦虑。林晓的情况显然不是简单的“嘴馋”,我决定从她的生活状态入手,解开她与食物之间的心理羁绊。
一、被“填满”的胃与空荡荡的心
第一次心理咨询时,林晓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橘子,却迟迟没有剥开。“我妈妈说,高三最重要的就是学习,其他事情都不用我管。”她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茶几上的绿植上,“每天早上六点她就把早餐端到我房间,晚上十点一定会送来一杯热牛奶和一碟点心,说‘多吃点才有精力做题’。”
我注意到她提到“妈妈”时,手指无意识地掐着橘子皮,橘子皮上留下深深的指痕。这让我联想到弗洛伊德的“口欲期”理论——0-1岁的婴儿通过口腔活动(如吸吮、进食)获得安全感与满足感,若此时口欲需求未得到恰当满足,成年后可能通过过度进食等口腔行为弥补心理空缺。但林晓的情况并非“未满足”,而是“被过度满足”——母亲将“爱”与“食物”强行绑定,让她在潜意识中将“进食”等同于“被关注”。
“上周模拟考我退步了二十名,妈妈没骂我,只是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说‘没关系,多吃点补补,下次肯定能考好’。”林晓说着,终于剥开了橘子,却只咬了一小口就放下了,“那天晚上我躲在房间里,把柜子里的饼干、巧克力全吃完了,撑得肚子疼,可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正是“情绪性进食”的典型表现——当个体无法用语言表达内心的焦虑、挫败等情绪时,会通过进食这种具象化的行为来转移注意力,试图用“填满胃”的方式“填满心”。林晓的退步让她产生了强烈的自我否定,但母亲的“温柔期待”让她无法表达这种挫败感,只能通过过度进食来缓解内心的矛盾。
为了帮助林晓区分“生理饥饿”与“心理饥饿”,我给她布置了一个小任务:每天记录“进食日记”,包括进食时间、食物种类、当时的情绪状态以及饥饿程度(1-10分)。一周后,林晓的日记里出现了这样的内容:“周三下午第三节数学课,老师提问我没答上来,觉得特别丢人,下课后就去超市买了一包薯片,当时饥饿程度2分,吃完后情绪还是很低落。”
通过日记,林晓逐渐意识到,自己很多时候并不是真的饿,而是在用食物逃避情绪。我趁机引导她学习“情绪命名”——当感到想吃东西时,先停下来问自己:“我现在的情绪是什么?是焦虑、委屈还是无聊?”这种简单的自我觉察,成了林晓改变的第一步。
二、零食罐背后的“控制与反抗”
随着咨询的深入,林晓逐渐向我敞开心扉,聊起了她的家庭。她的父亲常年在外工作,母亲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她身上,从学习成绩到穿衣吃饭,事无巨细都要安排妥当。“我妈妈总是说‘我都是为了你好’,可我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林晓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划着,“上次我想买一件蓝色的外套,她非要让我买红色的,说‘红色显精神,适合高三学生’,最后我还是听了她的。”
这让我想到心理学中的“自我边界”概念——健康的亲子关系需要清晰的自我边界,若父母过度侵入孩子的自我边界,孩子可能会通过“被动攻击”的方式反抗,而林晓的过度进食,正是一种隐性的反抗。她无法在穿衣、学习等“重要事情”上违背母亲的意愿,便通过“吃零食”这种母亲眼中“小事”来争夺自我控制权——“我无法决定自己穿什么、学什么,但我可以决定自己吃什么、吃多少。”
这种“被动攻击”背后,是林晓长期压抑的自我需求。为了帮助她建立健康的自我边界,我和她一起制定了“自我决策清单”,从“每天穿什么袜子”“周末吃什么水果”等小事开始,让她逐渐体验自主决策的感觉。同时,我也联系了林晓的母亲,建议她适当“放手”,给孩子留出自主选择的空间。
“上周我妈妈让我选周末的早餐,我选了豆浆油条,她虽然有点惊讶,但还是同意了。”第二次咨询时,林晓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天早上我吃得特别香,吃完后主动去书房学习,感觉比平时有劲头多了。”
更让我惊喜的是,林晓的进食日记里,“心理饥饿”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周五晚上我做数学题遇到难题,特别烦躁,本来想找零食吃,可我想起老师说的‘情绪命名’,就停下来问自己‘我现在是焦虑’。”她笑着说,“然后我就去阳台站了五分钟,看着楼下的路灯,慢慢就平静下来了,也不想吃零食了。”
这正是“心理能量流动”的体现——当个体能够正视并接纳自己的情绪,而非通过食物逃避时,精神层面的需求会得到满足,口腹之欲自然会降低。林晓逐渐明白,真正能“填满心”的不是零食,而是对自我的接纳与掌控。
三、从“吃”到“爱”:一场自我救赎的旅程
高三上学期期末,林晓的成绩稳步提升,更重要的是,她不再依赖零食缓解情绪。有一次班会课,我让同学们分享“高三里最温暖的小事”,林晓走上讲台,手里拿着一个空的零食罐。
“以前这个零食罐里装满了薯片、巧克力,我以为它们能让我不难过。”她举起零食罐,对着全班同学说,“后来我发现,真正能让我开心的,是解出一道数学题后的成就感,是和同桌分享一支笔的温暖,是妈妈不再强迫我吃点心,而是问我‘今天想吃什么’。”
她的话让我想起心理学中的“客体关系理论”——个体与他人的关系模式,会影响其自我认知与情绪调节方式。林晓从“依赖食物”到“依赖自我与他人的积极关系”,正是心理成熟的重要标志。
期末考试结束后,林晓送给我一张卡片,上面画着一个女孩,手里拿着一本书,旁边放着一个空零食罐,罐口画着一道彩虹。“老师,谢谢你让我明白,心里的空缺不是零食能填满的,而是要靠自己一点点去创造阳光。”
看着卡片上稚嫩的画,我想起第一次见到林晓时,她蹲在银杏树下哭着吃蛋糕的样子。从“零食罐里的焦虑”到“卡片上的彩虹”,林晓走过的不仅是一段对抗情绪性进食的旅程,更是一场寻找自我、接纳自我的成长之旅。
作为教育者,我们常常关注学生的成绩、行为,却忽略了那些隐藏在“零食罐”“作业本”背后的心理需求。其实,每个孩子的异常行为背后,都可能藏着一颗渴望被理解、被接纳的心。当我们用心理学的视角去看见这些需求,用温暖的陪伴去回应这些渴望,就能帮助他们找到内心的力量,走出情绪的困境,在成长的道路上,真正“吃饱”精神的食粮,收获属于自己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