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印象中,中国的国家级风景名胜区,比如黄山、西湖、桂林漓江,就是一片需要被严格“保护”起来的壮丽自然区域。于是,一种“只保护、不建设”、甚至“谈建设色变”的管理思维开始蔓延,试图将这些区域“冻结”起来,变成与世隔绝的“自然孤岛”。
这其实是一种深刻的误解,是对中国风景美学和文化遗产形成逻辑的无知与割裂。
我们必须正本清源:中国的风景名胜区,从其诞生之初,就不是一片单纯的“自然保护区”,而是一类独特的“文化景观”。它是历代文人骚客、能工巧匠和劳动人民,与自然山水深度互动、长期“建设”和“赋能”而形成的伟大结晶。
桂林漓江风景名胜区
白雪石《千峰竞秀万木争春图》
一、历史之维:
风景名胜是“建设”出来的,
而非“圈护”出来的!
回顾历史,中国的名山大川从来不是因其原始荒野状态而闻名,而是源于人类发现其美,并不断为其注入文化灵魂。
· 人文赋能自然:黄山若没有历代开凿的登山古道、点缀其间的亭台和崖壁上的石刻,它将只是一座地质结构奇特的山;西湖若没有苏东坡主持修筑的苏堤、没有白娘子的传说、没有湖心亭和雷峰塔,它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潟湖。它们的价值,是自然基底与文化层叠加融合后的化学反应。
黄山风景名胜区
杭州西湖风景名胜区
· “建设”的沉积:每一个盛世,都是风景建设的高峰期。唐代的寺庙、宋代的书院、明清的园林与御碑……这些建设行为如同地层沉积一样,层层叠加,共同构成了风景名胜区丰厚的历史文化层。王维的“辋川别业”、荣氏家族在无锡鼋头渚建设的园林别墅,都是这种“建设性贡献”的典范 ,它们本身已成为风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无锡荣氏梅园
因此,中国风景名胜区的保护逻辑,从一开始就与西方以“荒野保护”为核心的国家公园模式分道扬镳。它的核心是 “人与自然的对话” ,是 “天人合一”的哲学实践。
二、现实之困:
当“自然保护”的僵化思维扼杀“文化生命”
然而,在当下的管理实践中,我们却看到了令人痛心的错位。
2018年机构改革后,风景名胜区管理职责划归国家林业和草原局。林草部门为中国的生态保护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其管理思维源于自然保护区、森林公园等,其核心是 “保护优先,最小干预” ,旨在维护生态系统的原真性和完整性。
当这套范式被简单套用在风景名胜区上时,矛盾便爆发了:
1. 管理目标的错位:将“文化景观”误读为“自然保护区”,忽视了其承载的文化传承、审美游憩等核心功能。
2. “只扩不缩”的教条主义:中国首批和二批国家级风景名胜区,成立于1982年和1988年,很多风景名胜区的划界缺乏科学依据,面积过大,所有权复杂冲突,需要认真清理。但在边界调整中,生态和林草部门机械强调“保护面积不减少”,拒绝将区内明显冲突的集中建成区、基本农田等调出。
3. “只保不建”的懒政思维:以“保护”之名,禁止一切必要的维护和新建。结 果如何?许多历史建筑和设施因无法及时修缮而颓败,造成了 “保护性破坏” 。同时,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创造力和工程技术,无法为这些活的文化遗产增添新的、高质量的文化层,导致了文化传承的断代和失语。
这种管理模式,正在窒息风景名胜区作为文化景观的生命力。
三、破局之道:
以文化传承与可持续发展为准则,分类施策
我们必须回归常识,尊重历史规律,用一套更精细、更科学的管理体系来对待这份宝贵的遗产。
首先,是边界调整的科学化。
边界调整不是简单的“扩大”或“缩小”,而是“优化” 。必须基于国土空间规划的“三区三线”(生态保护红线、永久基本农田、城镇开发边界),进行实事求是的评估:
· 坚决调出:将集中连片的城镇、村庄、基本农田等与核心景观价值无关、冲突剧烈的区域,果断调出,释放发展空间,减轻管理压力。
· 科学调入:将生态价值高、与核心景区景观相连、能增强完整性的区域调入。
目标是从“模糊的行政范围” 转向 “精准的价值边界”。
其次,是规划建设的精细化与差异化。(这是核心解决方案)
绝不能“一刀切”。应根据不同区域的敏感性和承载力,实行 “分区分类” 管控:
1、生态保育区。生态极度脆弱的核心区域多保护少建设:严禁开发,仅允许必要科研监测设施。如黄山核心峰区、漓江水源地。
2、传统利用区。区内既有村落、农田、茶园维护传统,控制风貌:允许按传统风貌修缮,维持活态文化。如龙井茶园和武夷山茶业种植村落、黄山、庐山、九寨沟民居或别墅。
3、游憩休闲区。靠近大中城市建成区,环境承载力强,名胜游览景观集中,应该允许精品建筑,崇尚设计质量:鼓励进行高质量、传承性的文化建设。以下为重点:
在“游憩休闲区”,我们该如何建设?
这才是“盛世修景”的主战场。这里的“建设”不是搞房地产开发,而是为未来创造新的文化遗产。
1. 靠近大城市的自然山水(如杭州西湖周边):可适当建设高品质的公共文化设施。如美术馆、博物馆、书院,其设计必须是世界一流的,既能融合传统美学,又能体现时代精神。
苏州博物馆,贝聿铭作品,2006年
2. 农田与山水交错地带(如漓江、遇龙河畔):可允许极低密度的、小型化的“田园别苑”建设。这并非房地产,而是继承唐代“辋川别业”传统的文化行为。应由政府严格把控,通过国际设计竞赛,邀请顶尖建筑大师创作,将其作为艺术装置级别的文化展示空间(而非私人宅邸)。
松赞南迦巴瓦山居
3. 历史名胜核心区:对原有古建进行“修旧如旧”的维护,并可增建与之风格协调的、提供深度文化体验的配套设施。如品茶室、文化讲堂等。
山庾茶肆,莫干山风景名胜区古民居的修旧增新
所有这些建设,必须经由一个由文化遗产、建筑、规划、艺术领域专家组成的高规格委员会评审,守住的是一条 “文化价值与美学品位” 的生命线。
结语:
伟大时代应为未来留下伟大名胜
一个只有限制、没有创造的时代,是文化上的侏儒时代。
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新时代,是经济腾飞、文化繁荣的盛世。盛世的标志,不仅在于我们能守护好过去的遗产,更在于我们有自信、有能力为后世留下属于这个时代的新的遗产。
让我们摆脱僵化思维的束缚,以历史的眼光、文化的自信和科学的智慧,去管理和建设我们的风景名胜区。让它们不再是博物馆里冰冷的标本,而是生生不息、不断生长、永远闪耀着中华民族智慧与审美的活的文化瑰宝。
这,才是真正的文化传承与可持续发展。
这,才是我们留给未来的最好礼物。
作者 | 吴必虎 DeepSeek
编辑 | 周晴
图源 | 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