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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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

刊

游晋祠

王维霞

因一句诗，爱上一座城。心心念念要到晋祠，不是因为一句诗而爱上它，而是上学时学过一篇梁衡写的课文——《晋祠》，记忆颇深。当初背的滚瓜烂熟的课文，头脑里仅剩下“晋祠的美，在山，在树，在水”、“难老泉”、“碧波闪闪、如锦如缎、游鱼碎石、历历在目”等零星字句了。不到晋祠，枉到太原。于是背起简单的行囊，来到了中国现存最早的皇家祭祀园林——晋祠。

未入晋祠，先被它周围的山势攫住了目光。悬瓮山如一尊静默的青铜大鼎，将整座园林揽在宽阔的怀中，而晋水便从这山的褶皱里淌出，像大地的血脉一般滋养着一方水土。站在水镜台远眺，可见山岚如纱，缠绕着黛色的峰峦，近处的难老泉却又叮咚作响，将山的沉稳与水的灵动揉成一幅活生生的山水画。这让我忽然懂得，古人建造园林从不是凭空堆砌，而是要让建筑成为山水的一部分——就像圣母殿的飞檐恰好接住了山巅的流云，鱼沼飞梁的虹影正好倒映在晋水的波光里。

漫步间，忽遇一泓碧潭，名"善利泉"。潭边石栏上爬满青苔，水下却能见游鱼细石，阳光穿透枝叶落在水面，碎成一片，像流动的金箔，原来这就是课文里写的“游鱼碎石”了。导游说，这泉水与难老泉、圣母泉并称"晋祠三泉"，千年不涸。我俯身双手掬起一捧水，凉意从指尖一下子漫到心底，忽然惊觉:这哪里是一捧普通的泉水?这分明是华夏大地的呼吸啊！从青藏高原的冰川到江南的烟雨，从塞北的长河到岭南的溪流，祖国的山河不正是由这样的水脉串联起来的吗?它们或奔涌如黄河，或温婉如漓江，却都在诉说着同一件事——这片土地的辽阔与丰饶，从不是史书上的文字，而是能触摸、能聆听、能滋养生命的真实存在。

转过假山，又见一片杏林，虽非花期，枝叶却郁郁葱葱。导游说，春日里这里红霞漫山，与远处的山桃、近旁的翠柳相映成趣。我闭眼想象那画面，忽然明白:所谓“大好河山”，从来不是单一的雄奇或秀美，而是像晋祠这样，既有悬瓮山的魏峨，又有晋水的柔婉;既有古柏的苍劲，又有繁花的娇妍。这种兼容并蓄的美，不正是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性格吗?从青山绿水到南海诸岛，从荒漠戈壁到水乡异地，每一寸土地都有自己的风骨，合在一起，便成了这气象万千的中国。

若说山水是晋祠的体魄，那古建筑便是它的灵魂。跨过智伯渠上的石桥，圣母殿便撞入眼帘，这座宋代建筑像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虽满身斑驳，却自有风骨。最令人称奇的是殿前的廊柱竟全是木雕的盘龙，龙身缠绕柱身，鳞爪分明，仿佛下一秒就要腾云而去。仔细看时，会发现每条龙的姿态都不相同:有的昂首欲飞，有的俯身探爪，有的怒目圆睁，有的浅笑低吟。这些千年的木头，在工匠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将中国人对龙的想象刻进了年轮里。绕到殿后，鱼沼飞梁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这座十字形的古桥，架在方形的水池上，桥面如鸟翼般向四方延展，栏杆上的石雕螭首个个栩栩如生。站在桥心四顾，可见圣母殿的朱墙与献殿的灰瓦在水中交叠，晋水从桥下潺潺流过，带着细碎的光影。导游说，这是中国现存唯一的十字形古桥，比《营造法式》记载的制式还要早百年。我轻抚着冰凉的石栏，忽然想起课本里的赵州桥、卢沟桥——它们不也是这样吗?在没有钢筋水泥的年代，古人凭着智慧与匠心，让石头有了韧性，让桥梁有了诗意。这些建筑从来不是冰冷的结构，而是文明的密码，记录着我们的祖先如何与自然对话，如何用双手创造奇迹，兴衰，也见证过无数朝代的更迭。我仰头望着它伸向天空的枝干，忽然觉得，它像一位沉默的史官，把三千多年的故事都藏在了年轮里。而晋祠里的每一座建筑、每一块石碑、每一处雕刻，不都是这样的“史官”吗?献殿的斗拱里藏着金元时期的营造技艺，关帝庙的壁画上画着明清的市井生活，就连墙角的一块残碑，都可能刻着某个被遗忘的年代的印记。

走到文昌宫时，恰逢一场雨来。雨点打在琉璃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檐角的铁马在雨中叮咚作响。我站在廊下，看雨水顺着"人"字形的屋顶滑落，导游介绍，根据《考工记》里记载:“轮人做轮，匠人营国”。古人造屋，从不是为了炫耀技艺，而是要让建筑顺应自然——屋顶的坡度正好能让雨水快速流走，窗棂的样式恰好能让阳光与风自由穿行。这种"天人合一"的智慧，不正是中国古建筑最动人的地方吗?它告诉我们，文明不是征服自然，而是与自然共生，就像晋祠的建筑与山水相融，就像我们的文化与这片土地血脉相连，

离园时，暮色已浓。回望晋祠，灯火次第亮起，圣母殿的剪影在夜色中愈发清晰，周柏的枝桠间漏下几点星光。我忽然想，为什么人们总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因为只有当你真正站在这片土地上，触摸过三千年的古柏，饮过千年不涸的泉水，看过那些历经风雨却依然挺立的建筑，你才能懂得什么是“祖国”。它不是地图上的雄鸡，而是晋祠的山水，是长城的砖石，是长江黄河的浪涛，是每一寸土地上的草木与生灵;它不是史书上的朝代更迭，而是圣母殿盘龙柱上的匠心，是鱼沼飞梁的巧思，是那些刻在砖瓦里的智慧与坚守。在这里，每一块石头都在诉说历史，每一滴水都在孕育未来，每一座建筑都在证明:我们的文明，从未断裂;我们的山河，永远壮阔。

走出山门时，又遇那泓善利泉。月光落在水面像撒下一把碎银。我再次掬水，这一次，掌心的凉意里多了些温热的东西——那是身为中国人的骄傲，是对这片土地的眷恋，是明白无论走多远，总有这样的山水与文明，在等我们回家。

晋祠一行，所见不止山水与古建筑，更是一个民族的根与魂。而这，便是祖国给予每一个游子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