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旅游报)
转自:中国旅游报
□ 徐虹雨
常德老城临沅水而建,曾有东南西北四门,如今,城门无存,余四门名号,以及蜷缩于城市一隅的零星老城墙。我对西门情有独钟,那里曾是人文荟萃之处,有文庙、朗江书院、杨家牌坊……纵使时光淘洗,笔架城、明清古城墙、护城河、窨子屋等这座城市的老筋骨却依然留存。人们提起西门,不忘加上一个深情的“老”字。“老西门”遂成为刻在常德人心灵版图上的文化乡愁地标。
老西门栖身于繁华城市的拐角。月光如水,夜色里的街市车水马龙。我从喧嚣的街道转了一个弯,却仿佛跌入一道光影交错的时光褶皱里。在那里,新与旧、古朴与时尚、热闹与宁静各安其位,彼此独立,又浑然一体。
驻足御鉴瓷雅轩门前,竹制外墙点缀着瓷片,柔光轻抚。最引我会心一笑的,是那面常德方言文化墙。青瓷碗碟上各书一字,串联成句。我轻声念诵:“嘴上挂着拐哒,转眼就搞亦或哒。常德好灵醒。”恰逢两个年轻游客,好奇地用普通话探问:“‘常德好灵醒’,‘灵醒’,是灵魂苏醒的意思吗?”我莞尔一笑:“‘灵醒’是方言,就是好的意思。”“哦。常德好——好!”他们恍然,笑意漫开。“是呀,常德很好。”我们的笑声清脆,恍如瓷片相碰的悦耳脆响。
御鉴瓷雅轩里别有洞天。古朴的木架上摆放着写有常德方言的文创瓷杯,还有不少名家陶瓷艺术品。常德与陶的历史,可溯源至距今约9000至7500年前澧县彭头山遗址的陶片遗存,也许更为久远。至今,澧县还保留着距今约6000年的古老陶窑。陶器被誉为时光的记录器,忠实地封存着先民们的生活印记。而今,取土、制坯、煅烧的古老制陶技艺依然延续,泥土在烈焰中涅槃,化为日常器皿,续写着生命的温度。店内的杯盏盘碗摆放有序,梅之清、兰之幽、竹之劲、菊之淡,在陶瓷器物上相映成趣,在灯光下流转着“灵醒”的光泽。我不由诧异,这些历经千度烈焰的陶泥,竟然没有火的燥气,而生出玉的温润、水的沁凉。
距此不远,特色餐厅“钵钵当道”的烟火气正浓。钵子菜,即火锅,是当地的一道美食。隔窗而望,餐桌化为陶瓷的舞台:瓷盘盛着冒着热气的辣椒炒肉,瓷钵炖着咕咕翻滚的红烧牛肉,瓷碗装着晶莹如玉的米饭,瓷杯漾着色如琥珀的清茶……此刻,冰冷的陶土也温热起来。它们盛放的何止菜肴,更是麻辣鲜香的烟火人间。
一条具有2200年历史的护城河,蜿蜒向前。河岸与石板路面落差两三米,我凭栏俯视。河面不阔,岸壁苔痕斑驳,墨色的青苔更衬出河水的幽邃。它是老西门最沉默的长者。
沿河徐行。岸畔花木繁茂,藤蔓如织。树与树之间原本有一定的距离,因这藤蔓的牵引,便有了腕臂的亲密。树,多为开花、叶片鲜亮的品种,或紫薇,或红枫。绿化带宛如一个调色板,根据四季调出不同的色彩。
这个季节,粉色的紫薇,猩红的光叶子花,纷纷扬扬飘落于青石板上、护城河面、河边的共享书架与休憩椅上。露台乔木亭亭,石壁藤蔓垂悬,红绿深浅洇染,如水墨丹青般晕开季节的层叠之美。
循着这河畔的天然调色板前行,或遇桥,或逢廊,或见亭,或邂逅青苔覆额的明清矮城墙,或撞见马头墙高耸的窨子屋……流动的人影徜徉其间。
人们或从老西门的某间茶室品茗而归,或是前往这里的古琴室焚香抚琴,或是奔赴香氛作坊体验手制香皂,或是踏寻碉堡凭吊历史,或是在某间雅室哼一曲常德丝弦……人,行走在老西门的画轴里,沐浴着它斑驳的文化气息与柔和光影,步履间,仿佛也沾染了风雅。
老西门的美,还有一处不容忽视,那就是建筑。这里的建筑设计,斩获了海内外多个重要奖项,设计师巧用匠心,将传统文化的基因密码,深植于空间叙事与细节雕琢。游人需择一高处,待华灯初上,俯观全貌,才能识得其精妙。
老西门占地面积不大,并非浩荡的鸿篇巨制,而是一篇精致的散文。起承转合,气韵贯通;字斟句酌,皆有讲究。码头广场、老西门剧场、钵子菜博物馆、窨子屋等12处文化建筑景观,巧妙聚合成“建筑聚落”。夜色里,灯光勾勒出建筑的轮廓,流光溢彩处,这篇精致的散文,倏然间又幻化为一卷油画,在我眼前慢慢舒展……
那栋钵子菜博物馆,通体砖红,形如老常德人炖煮美味的土炖钵炉子。橘红的灯光勾勒出建筑的形态,并晕染在墙壁上,愈发烘托出那热烈的砖红底色。在夜色里,硕大的钵子楼仿佛被文火慢炖,通体红亮。巧妙的灯光设计,让光影“炖”热了这钵好食材。砖红的钵子,是常德饮食的图腾,亦如常德人的性情底色——淳厚、热情、好客。
码头广场,如一把徐徐展开的折扇。扇面上,半月形的护城河、依河而建的屋宇群、层层叠叠如弯月探向水面的石阶错落有致。河水、台阶、房子的光影,一圈圈向外荡漾。从高处看,整个码头广场,宛如一只顾盼生辉的明眸,那漾开的光晕,便是她流转的秋波。我痴痴望着,不由念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我没有按动相机的快门。老西门夜色里的神韵,非冰冷的镜头所能捕捉。我的眼睛,便是最好的相机,将那一帧帧光影、一声声低语、一缕缕情思悉数摄下,夹在我心里的那本相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