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缘巧合下,前段时间,我去了位于苏州南部、紧邻浙江的吴江区震泽镇。虽然正值暑期,溽热难耐,我却执意要绕一段路,去看看快鸭港。
快鸭港,一条藏在震泽镇主镇区的河流,南北流向,近千米长。走下车,眼前的景象让我欣喜又欣慰。两岸整洁清朗,粉墙黛瓦的江南民居沿着河道依次排开,一排枫树像卫兵在近岸整齐列队,尖顶凉亭和木质廊道因地制宜、临水而建,供居民休闲娱乐。河面上漾着细碎的波纹,河水清澈,能瞧见水下的热闹:不知名的绿色沉水植物高高低低、密密匝匝,随着河水悠然流动,轻柔地扭动着腰肢;手指粗的穿条鱼尽情地撒欢嬉戏,忽而扎进水草丛中,没了踪影,好像在跟我捉迷藏;忽而团团簇拥在一起,仿佛在开什么要紧的碰头会……
如今的快鸭港水清岸绿、鱼翔浅底,与我原先的记忆大相径庭。
这真的是快鸭港吗?几位阿婆摇着蒲扇,正在凉亭里闲适地歇息,她们一口吴侬软语:“当然是快鸭港喽!前面河边,还有个广场,很漂亮呢。”“到了晚上,灯光一亮,这条河更好看!”她们的神情里满是骄傲。
来之前,我对快鸭港的印象,还停留在2017年那个阴冷的二月。那时,我在苏州市“263”办公室(苏州市深入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指挥部办公室前身)工作,负责暗访曝光突出环境问题。那天,接到群众信访举报,我和同事刘普直奔快鸭港。
还没靠近河岸,粪污混杂着泔水、污泥的臭味,直往鼻孔里钻。我举着小型摄像机,一步步沿河排查,镜头里记下的尽是“脏乱差”:河水黑黢黢的,不时漂来一片片油花,多个排污口正往河里吐着脏水,沿岸垃圾东一堆西一摊,还有违建的驳岸、厨房等。
印象最深的是沿着狭窄杂乱的河岸,好不容易走到一处临河的围墙拐角,一堆生活垃圾有半人高,已填进河里大半米。
循着“嘎嘎”的鸭叫声,我们找到一户临河而居的人家。这户人家在河边搭建了几个歪歪扭扭的鸭棚,小半幅河面被铁丝网圈了起来。岸边的斜坡上满目狼藉,遍地鸭粪与残存的饲料。还没走两步,脚底就沾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我们的突然造访,让几十只鸭子立即警觉起来,伸长脖子,朝我们高声叫嚷,满是敌意。
听到鸭子的叫声,男主人紧着从家里走出来。他姓徐,六十来岁,高个子。我们亮明身份,说明来意。他撇撇嘴:“反映多少回了,每次要么派个保洁船,捞捞河面垃圾,要么开闸,换换河里的水,顶啥用?”他又朝河里努嘴,“现在还好,夏天才叫难闻。我那小外孙,每次来了,脚还没落地儿,就闹着要走,说臭,不想待。”
“你家在河里养鸭,也在污染河道呀。”刘普说。
老徐叹口气:“我能不知道?可人家也在养呀,反正河水已经不干净了……一年好歹多几千块收入。”
“都这么想,快鸭港就真没救了。”刘普接过话茬:“这次我们曝光,就是要推动属地重视起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老徐听了,眼里一半是怀疑,一半是期盼。他上下打量我俩一番,“真能治好,我杀只最肥的鸭子,请你俩喝酒。”
四天后,媒体曝光了快鸭港的水环境问题。两个月后,我的同事去回访整改进展情况,而我因其他事宜未能成行。
如今重走旧地,沿着河岸平整的健身步道,我走走看看,差不多认不出来了。老徐家的房子还在,墙体外立面重新粉刷过了,门口摆着几盆月季花,开得正艳。
老徐的头发白了不少,他瞅了我半天,还是没认出来。提到当年暗访的事,他“啪”地拍了下大腿:“是你啊!还有一个年轻小伙子呢!我肯定记得。”
“报纸我们都看了,镇里很重视,果然动真格了。”他领着我往河边走,脚步轻快,“当时,把河水抽干了,花了近一年工夫,一点点查找排污口,又拆除违建,对河道清淤,两岸也全拾掇好了。你看这石栏杆、这步道,多像样。”
“小外孙现在肯来了?”
老徐往客厅门口指了指:“那个鞋柜里,塞满了他的鞋,一到周末就来,赖着不走。特别是冬天,就喜欢跳进快鸭港扑腾。”
老徐的话让我犯起了糊涂:“冬天?跳进快鸭港扑腾?”
“哦,你还不知道,冬天的快鸭港才叫热闹。喜欢冬泳的人,每天来了一波又一波,用小年轻的话说,快鸭港是远近闻名的‘冬泳网红地’。”
到老徐家稍作停留,他请我喝了一碗当地特色的熏青豆茶,舌尖上豆香混着茶香,回味悠长。起身告辞时,我故意提起他当年杀鸭请客的许诺。
老徐爽朗地大笑起来:“对对,我说过。整治那会儿,我带头第一个拆了鸭棚……杀鸭子请客,食言喽,这鸭子也成‘食言鸭’了。”他用幽默化解了尴尬。不过他随即掏出手机,要打电话,“别急,乡下亲戚有养鸭子的,我让他送一只来,今儿,你说啥也得留下来,喝两盅。”
我摆摆手,笑着打趣:“其他鸭子,吃不出那种特有的香味儿,就算啦!‘食言鸭’虽然吃不到嘴里,但在咱们心里呀,那才叫一个香呢!”握手道别时,我们约定,等到冬泳季,我一定再来,也凑凑热闹。
中国环境报
苏州市生态环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