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文/朱启荣
在西藏仲巴县这片被天空捧在手心的土地上,有一座山,它不言语,却让所有路过的人屏住呼吸。
沙琅国王峰——当地牧民这样称呼它。当你从荒原尽头出现,第一眼望见它时,会突然明白,为什么这座雪山配得上“国王”的名号。它不是群山中最高的,却是最孤傲的。金字塔状的山体从海拔4600米的高原上拔地而起,陡峭的岩壁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冰雪,在稀薄的空气中闪烁着银质的光芒。峰顶常常缠绕着几缕流云,像是国王偶尔撩开的面纱,矜持而威严。
我们从仲巴县城出发,行驶近一个多小时,离开G219,进入沙石路,土路在荒原上蜿蜒,像一条随意丢弃的皮带。GPS信号时断时续,电子地图在这里变成了一片空白。导航的,只有看路辙。又经过近一个半小时,到达停车点,熄了引擎。世界突然安静得只剩下风声——那种只有在高原才能听见的、纯粹的风与空间的摩擦声。
我们审视眼前像金字塔的这座山。它不像在被观看,而像是在观看——观看它脚下掠过的云影,观看季节在草原上更替,观看牦牛群如黑珍珠般撒满河谷,观看雅鲁藏布江的源头溪流如何汇聚成大地血脉。千百年来,它看着朝圣者步履蹒跚地走向远方,看着牧人世代逐水草而居,看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与死、祈与求。
据资料显示,沙琅国王峰是喜马拉雅造山运动的杰作,它的岩层中封存着远古海洋的记忆。但在牧民口中,它是被封印的古代国王,因犯下罪过而化为雪山,永远站立在自己曾经的国土上,守护着每一个过往的生灵。
我们找到了一个最佳观景点。欣赏着这座威严的雪山。它立在那里,仿佛不是地壳运动的偶然造物,而是亘古以前,由时间与荒原共同加冕的一位沉默的君主。
从极远处望它,是视觉经历的一场庄严朝圣。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种存在:无垠的、被风揉搓得无比苍茫的荒野,以及它——那座纯粹由岩石、冰雪与绝对意志构成的巍峨王座。它不是尖锐的,欲要刺破青天的那种傲慢,而是一种雄浑的、金字塔般的稳定与厚重。山体是它巨大的御座,披着由亿万年积雪织成的白色王袍,那白并非纯然一色——在光的斜照下,是冷冽的银,是温润的玉,也是阴影里泛着幽蓝的、深不可测的玄冰。山脊的线条,是它王冠上最凌厉的棱角,切割着稀薄而凛冽的空气,也切割着仰望它的每一个灵魂。沙琅国王峰,它不需要被征服,它只需要被见证。见证在世界的第三极,有一种高度与灵魂有关。
当我们鼓足勇气向它靠近,空气会首先向我们宣示这片疆域的法则。呼吸变得像在吮吸透明的刀刃,每一次吸气,都是肺叶与稀薄氧气的搏斗;风是这里唯一的声音,它不是呼啸,而是低沉的、永恒的吟诵,吟诵着关于荒凉、时间和力量的诗篇。脚下是粗粝的沙石,点缀着顽强匍匐的、叶片紧贴着大地的矮草。玛尼堆散落四处,那些叠放的石块,是过往旅人无声的祈语,是献给这位“国王”最朴素的贡品。
再近些,你便能看清王袍上的褶皱与纹章。那是由冰川运动刻下的深邃沟壑,像老人额头上刀刻般的皱纹,每一道都藏着古海退去、大陆崛起的秘密。黑色的岩壁在雪线以下裸露着,那是它卸下冰雪伪装后,最为坚硬的骨骼,带着一种饱经风霜的、不容置喙的威严。偶尔,你会听见远方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那是雪崩的声音——是这位国王在沉睡中,一次不经意的翻身。
它不像其他一些山峰,带着一丝邀宠于人间的、可供观赏的妩媚。它的美,是拒绝的美、是孤独的美。它不迎合任何赞美,也不需要任何征服。登山者的足迹或许能玷污它的雪线,但永远无法触及它那属于“王”的灵魂。夕阳为它加冕,星空是它永恒的华盖。
作者简介:朱启荣,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摄影家协会副秘书长,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资深媒体人。
来源:燕赵时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