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 笔
立冬荠菜饺,裹着岁月的暖香
■ 胡晓芹
今天便是立冬,老辈人说“立冬吃饺子,冬天不冻耳”,这份刻在骨子里的习俗,让我心里早早就揣了个执念:一定要包一顿儿时味道的荠菜饺子。下班打卡的提示音刚落,我便急匆匆钻进车里——既要赶去接女儿放学,更要赶在夜色渐浓前,把这份冬日的仪式感拉满。
车窗外雨丝纷飞,路面湿滑,5公里的路程因上下班高峰期加上放学大军,车流拥堵硬生生开了40分钟才到家。刚停稳车,女儿便抱着书包蹦下来,叽叽喳喳说着学校的趣事,我一边撑着雨伞应和,一边拎着超市买的食材快步上楼。进门后,让女儿坐开始写作业,我转身走进厨房——这里是我施展“才艺”的天地,今晚要尽情发挥,把生活里的小仪式感和记忆里的暖香,都包进这一枚枚饺子里。
货架间穿梭的画面还在脑海里回放:老板极力推荐农村散养的黑毛猪前夹肉,说肉质紧实多汁,最适合做饺馅。我顺手挑了四颗饱满的蘑菇,又抓了一把翠绿的小葱和几块新鲜的生姜,指尖触到食材的新鲜质感,心头的期待愈发浓烈。更让我有底气的是,周日午后骑自行车溜达时路过史河大堤,一位老爷爷守着竹篮卖刚挖的鲜嫩的荠菜,带着泥土的湿润气息,仿佛是为立冬的饺子专程准备似得。我当即买了两斤放在冰箱,此刻恰好派上用场,这份不期而遇的契合,让仪式感更添了几分惊喜。
有外婆香味的饺子
儿时的荠菜饺子,从不是轻易能吃到的美味,那是春日里最珍贵的馈赠,也是老辈人传下来的生活仪式。记忆中,荠菜要熬过一冬厚厚的白雪,像盖了层温暖的棉被。待冰雪初融,田埂上、麦田边,才会悄悄冒出它们的身影,远处的青山背阴地方还被白雪覆盖。刚露头的荠菜,叶片平平地匍匐在土地上,颜色与泥土相近,像是和大地母亲的紧紧拥抱,带着几分被宠溺的低调,颜色暗沉,不仔细寻觅根本发现不了。只有熟悉它叶片纹路的人,扎着羊角辫,提着小竹篮、握着小铁铲,蹲在田埂上一点点排查。阳光充足的地方,荠菜被春风抚摸后会渐渐染上嫩绿色,叶片舒展,长势愈发旺盛,成了最容易被收进篮子里的宝贝。
我总记得小时候,跟着外婆和妈妈去挖荠菜的场景。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草叶上,踩在松软的泥土里,裤脚会沾上点点泥星。我睁大眼睛,循着叶片独特的纹路在地里搜寻,偶尔发现一棵肥嫩的荠菜,便兴奋地呼喊着,用小铁铲小心翼翼地挖出来,生怕碰坏了它的根须。篮子渐渐满了,荠菜的清香混着泥土的芬芳,在鼻尖萦绕。回家后,我们把荠菜倒在大树根下,借着春日的暖阳,一边摘去枯叶和杂草,一边闲话家常。外婆的手指粗糙却灵巧,很快就把荠菜打理得干干净净。接着便是在山泉水下反复冲洗,水珠顺着翠绿的叶片滚落,带出一股清冽的香气,那是大自然最纯粹的味道。
这时,厨房里早已传来“噼里啪啦”的剁肉声,妈妈正把家里养的土猪肉切成小块,细细剁成肉馅。墙角的蒜苗刚冒出头,嫩绿鲜嫩,被剪下来切成碎末,和肉馅、生姜末一起放进深卡色瓦罐似的大盆里。再打几个土鸡蛋,加少许盐和几滴自家榨的香油,一家人围坐在深褐色的原木桌子边,等待饺子馅出炉好包饺子。只见妈妈用筷子在盆里顺时针转动,肉馅渐渐变得黏稠,香味一点点弥漫开来,钻进茅草屋的每个角落。妈妈总说,这裹着猪肉和荠菜的饺子最是鲜香,比单纯的素馅更有滋味,是孩子们最爱的口腹盛宴,也是节气里不能少的仪式。
和面是外婆的拿手活,她总能精准把握水和面粉的比例,揉出的面团光滑劲道。“面要揉到三光,手光、盆光、面光,饺皮才够韧,节气的吃食,就得有节气的讲究。”外婆一边说着,一边反复揉搓面团,直到它变得像婴儿的皮肤般细腻。最有趣的是看外婆用搪瓷缸做饺皮——她先擀一张大大的圆面皮,铺在干净的案板上,再把有好看图案的白色搪瓷缸倒扣下去,轻轻一按,一个个圆润的饺皮便印了出来,边缘整齐,厚薄均匀,比用刀切的还要地道。这份手工的温度,也是仪式感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饺馅和饺子皮都好了,一家人围坐在簸箕旁,开始包饺子啦。外婆包的饺子饱满圆润,像一个个小元宝;妈妈包的则精致小巧,花边整齐;我和弟弟学着大人的样子,把饺馅放在皮中央,笨拙地捏着边缘,包出的饺子歪歪扭扭,有的露着馅,有的张着口,但外婆从不嫌弃,笑着说:“自己包的,再丑也香,节气的味道,重在亲手参与。”这时发现外婆脑后挽起来的花白发髻都散发着柔和的光。大铁锅里的水渐渐烧开,腾腾地冒着白色的热气,妈妈把包好的荠菜饺子一个个顺着锅边丢进去,白色的饺子在沸水里翻滚,像一群调皮的小胖子。我们几个孩子扒着锅沿,眼睛死死盯着水面,盼着饺子快点煮熟,盼着这份节气仪式快点圆满。
“开锅煮皮,盖锅煮馅。”妈妈一边念叨着老话,一边时不时掀开锅盖。待饺子一个个浮上水面,鼓鼓囊囊的像吹了气的小皮球,香气扑鼻而来时,她却不急着捞,转身从灶台边拿起葫芦瓢,从水缸里舀来半碗凉水,顺着锅沿缓缓淋下去。沸腾的水面瞬间平静,圆鼓鼓的饺子们像是累了般,一个个沉回锅底。我们急得直跺脚,妈妈却笑着说:“荠菜饺子里有肉,得淋次凉水‘激一激’,让热量透到馅心,才算是真熟透,吃着才放心,节气的吃食可不能马虎。”话音刚落,她盖上锅盖,没多久,锅里又响起“咕噜咕噜”的声响,她像一个魔术师快速掀开锅盖,哇,饺子们再次争先恐后地冒出头,比之前更鼓、更白,香气也愈发浓郁。
这时妈妈才拿起漏勺,把饺子一个个捞进碗里,撒上少许葱花。咬上一口,劲道的饺皮裹着鲜香的馅料,土猪肉的醇厚、荠菜的清香、鸡蛋的嫩滑在嘴里交织,肉汁混着菜香溢满舌尖。那味道太过美妙,让人舍不得咽下,只想慢慢咀嚼,细细品味。仿佛能嚼到冬日白雪的清冽,春日阳光的温暖,还有田野里泥土的芬芳。最后连碗里的面汤也要喝个精光,那是“原汤化原食”,暖乎乎的下肚,浑身都透着舒坦,这便是立冬仪式最圆满的收尾。
有女儿的春天
每当春天来临,我总会带着女儿回到老家,牵着她的小手踏上熟悉的田埂,教她辨认荠菜独特的纹路。如今外婆已经不在了,但母亲总会陪着我们,手里拎着小竹篮,握着小铁铲,像当年外婆教她那样,耐心指点女儿哪里的荠菜长得肥嫩,怎么挖才不会伤了根须。挖完荠菜回家,母亲便成了做荠菜饺子的“场外指导”,站在厨房门口叮嘱我:“荠菜要多洗几遍,去净泥沙才不涩”“肉馅要剁得细些,和荠菜拌在一起才均匀”“和面的水别太烫,不然饺皮容易粘”。那些外婆当年教给她的诀窍,她一字不落地传给了我,再经由我教给女儿。这份代代相传的手艺,也是代代相传的仪式感,让每个节气都有了牵挂的味道。
我学着外婆和妈妈的样子,给女儿包荠菜猪肉饺子,也学着妈妈的模样,在饺子浮起时淋上一勺凉水,看着女儿狼吞虎咽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只是如今,虽少了外婆在旁的身影,但母亲的陪伴让这份味道从未褪色。超市买的猪肉、面粉,终究替代不了老家田野里的荠菜和母亲的指点,但那份对荠菜饺子的执念,对淋凉水煮透的讲究,对节气仪式感的坚守,以及藏在其中的亲情传承,却从未改变。
今晚,厨房的灯光暖融融的。我把冰箱里的荠菜拿出来,黑毛猪的肉馅剁得细腻,蘑菇切成碎末,和小葱、生姜一起拌匀。面团揉了又揉,终究没有外婆揉的面光滑,可是擀出的饺皮厚薄均匀,案板上很快排满了一个个饱满的饺子。女儿写作业的间隙,偶尔探头进来,鼻尖嗅了嗅:“妈妈,好香呀!像姥姥老家的味道,是立冬的味道对不对?”我笑着应着,手上的动作不停。大铁锅里的水烧开,饺子下锅,翻滚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也勾起了心底最柔软的思念。当饺子第一次浮起,我下意识拿起勺子舀了凉水淋下去,看着它们沉下去又冒上来,就像妈妈当年做的那样,也像外婆当年教妈妈的那样,每一个步骤都不敢马虎,只为把这份仪式感拉满。
立冬的夜晚,一碗热腾腾的荠菜猪肉饺子端上桌,女儿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鲜美的汤汁差点烫到舌头,却笑得眉眼弯弯。我看着她,再咬上一口自己包的饺子,熟悉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原来,生活里的小仪式感从不是刻意追求的繁琐,而是藏在岁月里的烟火气,是家人的陪伴,是儿时的记忆,是老辈人传下来的习俗,更是一代又一代人传承下来的爱与讲究。外婆的手艺虽随岁月远去,但母亲的指点、我的实践、女儿的喜爱,让荠菜饺子的鲜香始终未变,让立冬的仪式感始终鲜活。那味道里,有白雪的清冽,有阳光的温暖,有泥土的芬芳,更有亲情的暖香。无论吃过多少山珍海味,无论走过多远的路,儿时的荠菜饺子,永远是心底最牵挂的味道,是刻在骨子里的乡愁与传承,是立冬时节最踏实的仪式感,温暖着每一个寒冷的冬日,也照亮了往后的岁岁年年。
(内文配图由作者提供)
胡晓芹,网名童心、爱拍一卒,安徽金寨人。幼儿园老师,中国女摄影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六安市作协协会会员,金寨县作协协会会员。工作之余喜欢骑单车、摄影、写散记,是一位热爱运动、热爱大自然、热爱生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