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木渎一带有不少名山,如穹窿山、天平山、灵岩山和天池山等,诚吴中胜绝之境也,我曾一一跻攀,游赏其中。然对于苏州的山,我却不敢说游历殆遍,偶尔发现还有些未曾去过的山,总不免抱有遗珠之憾。不过饭得一口口吃,山也得一座座攀,于是做了排序,把大阳山列为首选,原因不外乎这山有相当丰厚的人文蕴藏,又系苏州第二高山(仅比穹窿山低一米许),还有苏州绿肺之称。据《吴越春秋》载,当年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一洗前耻,吴王夫差仓皇败逃,去处即为大阳山。关于他的死法,传说有二:一是饿死;二是自刎,毕竟年代相隔太远了,若夫差果真葬于大阳山,遗迹恐也渺不可寻。
车至大阳山景区,倒先被山门的设计吸引。但见巨型的双层框架结构左侧,矗立着一只雕工粗犷、造型生动的金凤凰,如身披霞帔,昂首天外,尾羽呈优美的绕梁之姿。底下一块橙黄色巨石的横切面上,镂有“江苏大阳山国家森林公园”字样。检票入门后,刚走几步,即见路旁“大阳山森林步道”提示牌。遂沿两边鹅卵石铺砌、中为块状板石的步道往里走,顿感林樾空翠,竹影摇风,有渐入幽深又复轩敞的豁然感。林间草地上,散置着多张造型古朴的桌凳,三三两两的游人于此谈笑风生。这种休闲业态,别处所见也多,我虽好山泽之游,却常因时间不充裕,而未能偷得诸如烧烤、搭篷之类的清欢。
顺坡路往下,有几处呈三角形方位排列的景点,看似平常,倘作细观,则不难探出其蕴含的文化意涵。首先得说左向树林中那四五座佛指雕塑,皆呈绕指之柔,却各具其形。每一尊皆有字牌说明,如“心中心印”“说法印”“火焰印”“安慰印”“甲印”等,且各以一行小字注解。内容不必罗列,大抵为劝人向善、降服心魔之类的梵语。这些雕塑,也印证了大阳山历来被称“吴中普陀”的道场气氛,看似不经意之中,启人心智,点化禅机,堪称功德教化和环境美学的有机结合。右向则为一处池塘水景,连带长长的一条风雨亭廊,名为“秦余栖”,两边楹联为“春山夜静松声远,秋水月明泉气香”。水畔芦花似雪、枫叶如火,间杂美人蕉、慈姑草和一绺绺的垂柳。下坡经一处草地后,即见浮萍点点的池塘,还意外地发现一艘舟楫,泊于水中,船尾有撑篙的艄公,船头立一双手后背、文士模样的人物。当然不是真人真船,而是与真人真船一般大小的雕塑。艄公和文士间尚有一物,初以为酒坛,仔细一看,竟是一块石头,上镂“廉石”二字。这就清楚了,是为纪念东汉末年的吴人陆绩而设。史料记载,陆绩死后就葬在大阳山,只是和吴王夫差一样,具体位置已难以考证。
除以上两处景点外,吴宽所题的“吴之镇”巨型碑石,为中路一道醒目的景观。早知吴宽工于书法,书风萧散秀逸,有东坡再世之誉。在苏州明中后期文人中,吴宽是占有相当高的地位的。他是成化八年状元,入翰林,累官至礼部尚书,系明朝名臣。他学问渊博,读书很多,身后存有77卷著作。文徵明父亲文林,为了儿子学好古文,曾礼聘吴宽为师。所谓“吴之镇”,即吴之镇山意也,凸显了大阳山在嵯峨多姿的吴地山水中所占的位置。明以降,除吴宽外,吴门高士王鏊、高启、王穉登以及华亭董其昌等,皆曾游历大阳山,所咏之词颇多存世。
然以上三路景点,毕竟只是山下所见,欲登临则必以东晋高僧支遁所创文殊寺为始。寺前有一重檐飞甍、气象庄严的牌坊,上勒“文殊启慧”四字,又有三米左右“万年宝鼎”香炉一尊。我一一访谒了观音殿、文殊读书台、客堂、支公井等,感觉建筑布局呈依岩而建的样式,虽非大寺恢宏之状,却现禅院深幽之致。顺着寺旁一条蜿蜒向上、修砌齐整的明代古道拾级而上,又次第过访了半山亭、养心阁、文殊岩、文殊殿等处,沿途还可观赏历代摩崖石刻、擘窠大字,然后一鼓作气登临箭阙峰上飞檐翘角的浴日亭,首先感觉此亭不仅与“大阳山”文辞匹配,且气象合一。清蔡云《吴歈》云:“宾日阳山浴日亭,秋云幻态瞰沧溟,下方不识高寒境,谁博中宵双眼醒?”有关此亭,尚有“亭间俟寅时观日月合璧于此”的说法,只是古时的浴日亭和今时重建的浴日亭恐有地点方面的差池。当然我作为此亭的过客,并无验证所谓“日月合璧”的可能,心想既然古人有这方面的文字记录,想必不会寄意幽玄、美景虚设。
大阳山虽无危峰奇萼之高险,毕竟300余米海拔,一路跻攀,还是稍感气喘,遂于亭中石凳上小坐。同时,饮茶的工夫,即把吴中一带美景尽收眼底。
(原载于《苏州日报》2024年01月25日 A08版)
作者:喻军,封面图:项彩珍/摄(视觉苏州供图)
编辑: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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