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0米的地方相较于海平面,大气压仅为0.5个标准大气压,这意味着此处的含氧量不足60%。对于从未经历过高原环境的人来说,其身体机能将面临巨大考验。因此,我对本次攀登队员设定了严格的筛选条件:需成功登顶3座海拔5000米以上的雪山,且能在2小时内完成20公里跑步;同时,团队人数不超过6人。其中,登顶3座5000+雪山的经历表明队员已具备高原适应能力与强健的血红蛋白水平;而2小时完成20公里则印证了其心肺功能良好,能够承受长距离运动的体能消耗。
在极短的时间内,报名人数便已满员。整支队伍成员的认知水平旗鼓相当,汇聚了来自北大、清华的学霸精英,互联网大厂的技术骨干,以及多位成功登顶过多座8000米高峰的资深登山者,共同构成了一支氛围融洽、充满活力的团队。
我的核心任务便是提前全面掌握这座山峰的各项情况,包括其后勤保障体系、潜在危险因素以及攀登难度要点。为此,我与领队常钰率先抵达C2营地,着手规划营地建设布局、甄选优质水源地;运用无人机对冰川行进路线进行精准勘测;统筹安排住宿与马匹运输事宜;并通过线上课程系统教授队员冰裂缝自救技巧及装备使用方法等,所有这些举措均旨在确保全体成员能够平安返程。
在攀登过程中,倘若仅单纯依赖领队,那无异于将自己的命运全然托付给一个你尚未深入了解的人——或许你对我有所认知,却未必真正知晓我的领队常钰的能力与局限。若将攀登全然寄托于领队,实则是将对方视作无微不至的保姆,如此这般,即便成功登顶一座山峰,你甚至可能连冰爪该如何调节都一无所知。我在此并非夸耀我们队伍的优势,而是着重阐述一种自主攀登的理念:应尽可能依靠自身力量,让领队仅扮演辅助角色,唯有如此,安全才能真正掌控在你自己的手中。
踩线
我和常钰带领队伍乌库楚冰壁直上后,随即驱车奔赴子梅村的卓玛家中。我与卓玛的缘分可追溯至2016年——彼时我带队攀登那玛峰。平日里我鲜少重复带队攀登同一座山峰,唯有像乌库楚冰壁这类兼具特殊意义的路线才会多次组织,因其具备卓越的AI冰攀训练价值。令人惊喜的是,卓玛竟熟知我们“风向标”团队。简单交流几句,她便高效安排妥当了后勤食宿与马匹运输事宜。随后,我和常钰背负重装装备,毅然迈向C1营地。
我们惊喜地发现一处绝美营地:澄澈如镜的湖泊被巍峨雪山环抱,营区内铺展着绵密柔嫩的草地,中央矗立着一块天然平整的巨石——见此情景,我即刻认定它便是我们理想的户外餐桌。营地旁另有两块硕大的岩石,对攀岩爱好者而言堪称完美游乐场,待大家饱餐畅饮后,便可在此尽情开展野外抱石娱乐。
C1营地坐落于冰川冰碛之上,冰川表面散落着大量山体滚落的碎石。此处水源源自夹杂泥沙、已然停滞的冰川死水。我们通过敲击裸露的冰层获取新鲜融水作为饮用水。鉴于营地遍布杂乱石块,为节省时间避免过度整理,我们决定直接以巨石为依托搭建简易宿营点(bivvy)。因常钰鞋底开胶需处理,我便独自前往C2侦察上方路线情况,而常钰则操控无人机对冰川以上的攀登路径进行航拍勘测。
踩线故事
波贡嘎线路BC营地路线与那玛峰上营地、贡巴峰及朗格曼英营地存在重合路线。当时常钰跟随那玛峰队伍行进,不慎错过了前往年波BC的分岔路口。我在后方及时发现并大声呼喊提醒,但他已走过拐角。于是我只能在拐角处等待了一小时,直到他意识到走错路线折返。这一事件堪称领队或搭档必须引以为戒的经典案例——任何情况下都应确保伙伴始终处于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等待期间我暗自思忖:当常钰归来时会如何应对这个失误?面对错误时人们通常有四种反应模式:1)推卸责任并编造借口;2)将过错转嫁给他人;3)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以求妥协;4)勇于承认自身过失。如果是你你会选择那种反应模式?
当我们踏上撤回村子的归途时,天空骤然下起雨来。令人遗憾的是,常钰再度犯下同样的错误,期盼这次经历能促使他真正实现成长。在我添衣御寒之际,他先行一步,径直钻入那玛峰下营地的帐篷更换衣物。我努力追赶,然而直至抵达贡嘎寺仍未见其踪影。不禁暗自思忖:如今的年轻人是否都如此自我行事?连贡嘎寺这个最后的集合点都不等待他人。考虑到山路湿滑危险,若步行下山势必让他久等,权衡之下,我鼓起勇气在这雨天呼叫了一辆摩托车。
上山途中,我们搭乘的摩托车由一位未戴头盔的司机驾驶,其技艺高超且充满自信。正当他飙得兴起时,竟回头询问我是否会骑摩托?为避免刺激他加速,我小心翼翼地低声回答“不会”——尽管平日里我自己也常驾驭越野摩托。而下山时遇到的却是一位戴着头盔的司机,这反而让我心生忐忑,尤其在雨天路滑的情况下。果不其然,他的驾驶技术令人担忧:全程挂空挡,仅靠双脚制动;更令人诧异的是,他口中不断念诵着经文。见此情景,我暗自思量:你既有信仰祈愿护佑,那我该如何是好?一路咬牙坚持,所幸最终只是浅浅摔了一跤便安全抵达村庄,当时我的牙齿几乎要被咬碎。
当我返回村庄时,却发现常钰并不在此处。我在村里等候了整整一小时,心中愈发担忧他可能遭遇意外,于是请卓玛帮忙打电话四处打听消息。最终有位司机提供线索,称在上子梅村见过一个背负重装装备的人。我立刻意识到他一定是抄近道去了上子梅村,绕了个大圈子。随即驱车赶往上子梅村的出口处等待他归来。至此,本次路线勘察圆满结束。回到沙德镇后,我们尽情享受了一顿美味的烧烤,并洗了个畅快淋漓的热水澡,疲惫顿消,通体舒泰。
此次考察的主要收获如下:
1. 后勤保障落实:成功安排了当地住宿与马匹租赁事宜;
2. 基地营选定:精准确定了BC(大本营)的理想选址,C1营地需要花时间整理。
3. 运输可行性验证:确认马匹能够抵达C1营地;
4. 水源解决方案:因C1缺乏洁净水源,制定从BC通过马匹批量运输饮用水的计划;
5. 路线勘测成果:掌握了通往冰川的正确行进路径;
6. 安全预案完善:实地观测到冰川上的冰裂缝分布,以便下来开展冰川结及冰裂缝救援培训
攀登
在本次攀登活动中,队员们精心配备了以下技术装备:包括行走镐、上升器、单向滑轮、卡爪、60厘米抓结绳、安全带以及高山靴和头盔。考虑到需自行背负物资从C1营地前往C2营地,每位队员均携带了一个容量达55升以上的背包。宿营方面采用双人共用一个超轻型帐篷,每顶帐篷配一个反应堆及两个气罐。
参与本次年波贡嘎攀登的团队包括:山脊户外的马大哥团队、信仰之巅团队、理想团队、阿亮团队、一支尚未熟知的神秘队伍,以及我所带领的风向标登山队。由于我和马大哥团队行程一致,卓玛便将我们的马匹统一编排管理,这使得我们照面的时间最多。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理想团队——作为该线路的开拓者,他们分两批次进行攀登,首批队员披荆斩棘踩出成熟路线,堪称此次登山活动的最大功臣,而我们这些后续小团队则充分享受到了他们先行探索带来的便利与红利。
第一天,我们从子梅村(海拔3500米)出发前往BC营地(海拔4100米),全程爬升约600米。这是整个行程中最轻松的一天——得益于马匹协助运输装备,队员们得以轻装前行。营地内水源充沛且水质洁净,为大家提供了良好的休整条件。当日活动以休闲为主,除了享用美食外,还开展了抱石娱乐项目,让队员们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适应高海拔环境。
第二天,我们从BC营地(海拔4100米)向C1营地进发,目的地海拔升至4500米,全程需爬升400米。全体队员保持轻装状态前行,沿途壮美的雪山景观如梦似幻,仿佛踏入人间仙境般令人惊叹不已。当日的核心任务是在遍布乱石的区域妥善搭建并整理营地设施。
第三天,堪称此次行程最为艰难的一天:从C1营地(海拔4500米)向C2营地(海拔5200米)挺进,需克服700米的垂直高差。队员们背负重装物资,先是穿越约1公里长的崎岖乱石区,继而翻越两处由杂乱岩石构成的险要垭口,最终抵达冰舌地带扎营休整。整个队伍历经艰辛,平均耗时7小时方完成当日征程。
在营地偶遇提前一日抵达的熟人团队,他们警示道冰川地形过于复杂危险,已决定终止攀登计划。见状,我的队员们不免心生忧虑,频频询问:“冬老师,我们该如何是好?”我回应:“冰川技术层面的难题由我的专业技术处置,你们当前的首要任务是专注适应高海拔环境,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若经综合评估确认风险超出可控范围,我们会果断选择下撤以确保安全返程——过度担忧无异于自寻烦恼。”
凌晨十二点整,那支神秘团队悄然启动冲顶行动,他们身着冰爪装备的身影就在我帐篷外穿梭;直至凌晨四五点,队员们才陆陆续续折返营地。依照常规判断,此时归来大概率意味着冲顶未能成功,整个夜晚因此笼罩着压抑的氛围,令人厌烦。
第四天,我们从C2营地(海拔5200米)向C3营地(海拔5500米)进发,垂直高差达300米,核心挑战在于穿越密集的冰裂缝区。全体8名队员分为两组,每组4人紧密结组前行,每位队员均配备抓结绳、上升器及单向滑轮,且保持10米的间隔距离——这种科学配置能最大限度保障穿越冰裂缝时的安全性。相较之下,我注意到部分采用1:1协作方式的队伍仍使用短绳结组,这在复杂多变的冰裂缝环境中实则暗藏隐患。我们的队伍凭借高效的协作迅速通过危险区域,深刻诠释了“速度即安全”的原则:唯有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提升行进效率,才能避免长时间暴露于风险之下。例如,若沿用理想团队预设的路绳过结点方案,反而可能因耗时过久而增加遇险概率。
今天我们便早早抵达C3营地。队员谷哥主动承担起搭建卫生设施的工作,着手挖掘茅坑与灶台;其他队员则有序整理营地、修补登山鞋,并将防潮垫取出躺在阳光下接受紫外线消毒,同时适时补充水分。为预防高原反应,我严格规定在太阳落山前禁止任何人进入帐篷——因密闭高温的帐篷内空气含氧量骤降,极易引发急性高原病症。
第五天迎来冲顶日。对于形似馒头山的年波峰而言,攀登过程更像是一场持续不断的徒步跋涉——我们从C3营地(海拔5500米)出发,最终抵达卫峰顶(海拔6040米),累计爬升500米,并于凌晨6点顺利抵达。此时距离真正的顶峰(实测海拔6080米)仅剩800米之遥。六名队员中有两人表达了继续冲顶的意愿,而其余四人已对达成6000米高度感到满足(这是他们首次突破该海拔)。在这两位希望登顶的队员中,经我专业评估发现其中一人已消耗超过60%的体能储备,若强行冲刺主峰将面临极度疲惫的下撤困境。鉴于登山运动必须预留充足体力用于安全返程的原则,否则不仅会将自身置于危险境地,更会因过度透支而削弱登山乐趣、抬高身体阈值,甚至为未来攀登埋下潜在风险。基于此,我果断做出全员下撤的决定,队员们均对我的判断表示充分尊重与支持。
今日我们从海拔6040米的高点直接下撤至C1营地(海拔4500米)。在下撤过程中,队员MAY遭遇突发状况——其穿着的LAS G2型高山靴双鞋底完全脱落。危急时刻,我和常钰分担了她的负重装备,才使MAY勉强坚持抵达C1营地。该双鞋子已闲置三年未曾使用,整体严重老化,所幸此前在冰川环境下通过及时修补与更换绑爪得以勉强维持功能。试想若在冰川区域发生此类故障,后果将不堪设想。此事件警示我们:必须定期使用高山靴,避免因长期存放导致材料老化而带来危险。
抵达C1营地时已是晚上8点,而该营地并无可用水源。若乘坐马匹下撤至子梅村需支付1500元费用,对此三名队员选择了乘马下山。原本我计划待他们离开后独自跑回子梅村,但鉴于另有三名队员决定留守山上,我便也留下与之共度缺水之夜。只是这漫漫长夜着实难熬,口渴难熬,一夜的梦都在寻找水源,真是难忘的体验。
缺水的故事
三名队员已骑马下撤。此时我们余下五人,仅能从遗留的塑料水桶中平分到每人100毫升带有浓重塑料味的水。一位细心的女队员特意提醒了我水质问题,可那时我早已浑然不觉地饮下,而她整夜都未沾唇。
我早早钻进帐篷休息,队友设定了清晨6点的闹钟以便尽早寻水。今晚我刻意空腹未进食,深知摄入食物会加剧身体对水的渴求,于是尽量保持沉默以减少水分流失。正当我躺进睡袋时,忽然听到隔壁帐篷传来挤压塑料桶的窸窣声,不禁哑然失笑——定是有人在榨取桶底最后的残存水滴。
午夜12点,我在极度干渴中惊醒,拧开水壶盖将仅有的几滴水倒入口中,润湿双唇稍缓燥意,随后蜷缩回睡袋自我安慰:待天明便有水了,莫再思量饮水之事。然而整夜都被关于水的梦境萦绕,凌晨4点再度被渴醒时,帐外皎洁月光如白昼般明亮。我猛然高呼:“撤!喝水去!”
我们迅速整理好装备(静候马匹前来驮运),随后轻装携带食物和反应堆踏上归途。约半小时后抵达清澈的水源地。此刻的美好难以言表,我选择将这份感动珍藏心底——当用反应堆煮出第一碗醇香咖啡时,那种纯粹的愉悦无以伦比;热饮滑入喉咙的瞬间,昨夜的干渴与眼前的绝美风光形成强烈对比,更凸显出此刻的珍贵。这注定将成为我人生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难忘时刻。
完结
最终,攀登赋予我们的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极致享受——它既饱含艰辛,又充满美感;既是自我手中逐渐铸就的精神支柱,其能力边界也应当如平滑曲线般稳步拓展,唯有如此,方能确保每一次攀登都在安全可控的范围内进行。如今,那些勤勉的“牛马”们已各就各位,而我作为耕耘了十余年的“老牛马”感同身受,即便此刻端坐在办公桌前,回望千里之外六千米高峰上的非凡历程,仍觉如梦似幻。那份傲然于胸的满足感,着实令人心驰神醉。而今,我已重新投入训练,持续精进自我,尽情享受攀登的乐趣、训练的磨砺,以及属于我的退休生活——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牛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