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猪儿粑
文|周波
川南丘陵地带,腊月的风呼呼刮过半山中的老屋,吹得瓦缝呜呜作响。过年前是母亲最为忙碌的日子,除了要准备腊肉、香肠等年货,母亲必定还会为归乡的儿女们亲手蒸上两笼猪儿粑。
猪儿粑又名猪耳粑,是川南地区对叶儿粑的俗称,特指那些包成椭圆形或圆形,并在顶端嵌上两颗红豆(或黑豆、花椒)作为“眼睛”的叶儿粑。蒸熟后白白胖胖,配上小眼睛,酷似憨态可掬的小猪崽,故名“猪儿粑”,富顺的猪儿粑尤其有名。
母亲做的猪儿粑少了些花里胡哨的造型和装饰,斗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不用去某红书学习制作技艺,她用的都是几十年没变过的传统方法,糯米至少提前一天用井水泡好,泡糯米的时间要根据儿女们回家过年到家时间倒推过来计算,糯米量也要根据一家人的食量计划个八九不离十。
冰冷的石磨静静卧在院子的一角。隔天,浸得饱胀的糯米晶莹剔透,被我一勺勺喂进磨眼。碾磨是个体力活,母亲扎稳马步,粗糙的手紧握磨柄,腰背发力,那沉重的上磨盘便“呜——”地一声开始缓缓转动。手臂的筋肉随之绷紧、舒张,推出去时鼓足力气,拉回来时顺势牵引,周而复始。
碾磨声低沉而持续,“咯吱——咯吱——”是磨盘咬合、挤压的呻吟。乳白的糯米汁混合着细碎的米渣,米渣上还覆盖着一层泡泡,开始从上下两扇磨盘咬合的缝隙间缓缓渗出、汇聚,最终它们滴落进下方承接的盆子里。起初母亲动作还算丝滑,不到一会儿母亲额头上就满是豆大的汗珠,曾得过腰部重疾的母亲大口大口的喘气。
那时我还年幼,个子只有磨杆高,每每我自告奋勇要替母亲推磨时,母亲一手握着磨杆,一手顺手拉个箩筐倒过来放到屁股下面。嘴里喃喃地说:“你不要逞能,我歇会再推。”推磨要两三个小时,中途母亲要休息好几次才能推完。
磨好的糯米浆被装进干净的布袋,悬于屋梁下,任其缓慢沥干水分。儿时的我隔不了多久就要用手去戳一戳那沉甸的布袋,然后跑去问母亲是否可以做猪儿粑了,母亲总会说摸着我的头说,不急不急。
待到水分沥得恰到好处,布袋里的湿糯米粉变得松软湿润后,母亲将湿糯米粉倒在厨房案板上,加入适量干糯米粉后挽起袖子用力地揉、揣、按、压,慢慢的粉团变得光滑细腻,柔韧而不粘手。母亲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脸颊被灶膛的余温熏得微红,眼神却专注而明亮,仿佛手中揉捏的不是粉团,而是猪儿粑即将成形的幸福。
馅料,则是猪儿粑味道的灵魂。母亲最擅长的莫过于芽菜肉末馅,选用农家半肥半瘦的土猪肉,细细剁成肉末,就着自家腌制的芽菜,撒上姜末、葱花、少许花椒粉提味。炒好的馅料油润喷香,咸鲜中带着微辣。有时,母亲也会做芝麻花生白糖馅或者蔬菜馅,但我最喜欢的还是那口咸鲜。
包制猪儿粑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母亲揪下一小团揉好的粉,在掌心搓圆、压扁,用拇指巧妙地旋出一个窝。舀一勺炒得喷香的芽菜肉末馅,稳稳地放入窝中。接着,母亲手指翻飞,灵巧地将面皮边缘向上聚拢、捏合,既要确保馅料被完全包裹,不留缝隙,又要让收口处平滑紧实,不留“疙瘩”。最后,用掌心轻轻一拢,一个浑圆、饱满的猪儿粑雏形便诞生了。
蒸制是最后的环节。柴灶上的大铁锅里的水汽蒸腾,母亲在蒸笼上铺好洗净的芭蕉叶,然后把一个个做好的猪儿粑轻轻摆放在叶子上,盖上蒸笼盖,大火伺候。不多时,浓郁米香夹杂着肉香从笼盖的里钻出来,勾得人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又过了一小会,母亲掀开笼盖,猪儿粑就出锅了,我们四姊妹则围在灶边,一边被烫得呲牙咧嘴,一边又忍不住飞快地往嘴里塞。母亲看着我们狼吞虎咽,脸上带着疲惫而欣慰的笑容。
如今,母亲已不在人世,儿时过年才能吃得上的猪儿粑如今在超市随处可见,但纵然食材再高端、造型再漂亮、包装再精致,吃起来也没有曾经的感觉。我想,原因是如今的猪儿粑,少了石磨转动的韵律,少了灶膛柴火的声响,更少了母亲揉粉时专注的身影和期待我们几姊妹多吃的眼神。
猪儿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食物,是关于我对家乡、对母亲最质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