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墙上的百年独白】
暮色如泼墨般浸染哈尔滨的天际时,我正踩着果戈里大街上斑驳的光影踽踽独行。俄式建筑群在寒风中静默如谜,忽见一簇暗红的砖塔刺破暮霭霭——那是一座被时光摩挲得发亮的教堂,尖顶上残存的鎏金十字架,正将最后一缕夕照折射进游人的眼睑。
这具红砖砌就的躯体唤作\"士课街圣母无染原罪堂\",当地老辈人却更习惯用沙俄时代的旧称\"阿列克谢耶夫教堂\"来唤它。三易其名的沧桑,恰似哈尔滨这座城市皮下流动的混血血脉。晚风掠过砖缝时,我分明听见1903年随中东铁路而来的随军教堂在低声絮语,看见1921年迁址时的雪橇在冻土上犁出深痕。
教堂前的小广场此刻正沸腾着市井的烟火气。穿碎花棉袄的老妪们踩着《喀秋莎》的旋律踢踏,年轻情侣倚着铁艺栏杆分食马迭尔冰棍。这般鲜活的场景,倒与教堂1935年改建时的肃穆形成奇妙的映照——当年俄罗斯工匠用乌拉尔山脉运来的红砖堆砌圣所时,可曾料到这方圣地日后会成为百姓的舞池?
暗处有位裹着羊皮袄的老者告诉我,八十年代某个圣诞夜,冻僵的彩窗突然被烛火映亮。被尘封多年的管风琴再度轰鸣时,连街对面革新街(旧称教堂街)的梧桐都抖落了满枝积雪。如今圣坛上供奉的虽已是天主教圣像,但穹顶壁画里东正教圣徒的金漆,仍在彩玻璃折射的光斑里若隐若现。
比起游人如织的索菲亚教堂,这处偏居一隅的圣地确乎冷清得多。但正是这份寂寥,让它得以保存哈尔滨最本真的模样——就像伏特加酒瓶底沉淀的荞麦,或是老道外区俄侨后裔眼窝的深蓝。当广场舞的乐声与晚祷钟声在暮色中交融时,我忽然懂得:所谓历史,不过是无数个当下在时光长河里的叠影。
愿每个途经此地的旅人,都能在砖石褶皱里触摸到岁月的心跳。当新雪覆上教堂的十字架时,愿我们仍记得这些沉默的见证者,如何在车马喧嚣中守护着城市最初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