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章
1
四月七日,傍晚七点。
榕华饭店,D城十大老字号餐饮之一。这家饭馆位于近郊,装潢简易,其貌不扬,消费水平也不算高,但店内那道已流传百年的秘方烹饪——将老母鸡与新鲜水蛇炖成一煲,辅以十八种地方特色香料和配菜的招牌菜式“龙凤吉祥”,仍旧吸引了无数食客远道而来。
今天也跟往常一样,刚到六点,店内就座无虚席了,迟来一步的客人只好聚集在门外取号等位。到了七点钟的时候,饭店门口已经比菜市场还要热闹。附近的菜农、果农早就学精了,每逢这个钟点就会赶过来,向百无聊赖的客人介绍自家的农产品,其中就有一名肩挑扁担、皮肤黝黑的年轻男子,不紧不慢地吆喝着,推销他那两筐苹果。
“上好的苹果呢,尝尝吧。”
一位穿着打扮入时的女孩看了看,发现苹果又小又青,不禁皱眉道:“大哥,这些苹果还没熟透呢吧?”
扁担男只是嘻嘻一笑,不以为然,转头又向另外一群客人走去。
这时候,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大门附近,四个黑衣大汉动作敏捷地跳下车,左右张望了一下,其中一人一打手势,四人鱼贯向饭店的侧门走去。
刚才看起来还有点傻里傻气的扁担男,眼里闪过一丝精光,随即稍稍扯开衣领,露出微型麦克风,低头快速而清晰地说道:“目标出现,注意警惕。勇生、萱萱,准备行动。”
说罢,他抛下两筐苹果,提起扁担,也往侧门方向赶去。
再说那四个黑衣大汉,鬼鬼祟祟地从侧门溜进饭店后,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一名穿着蓝色旗袍的咨客小姐快步迎上前,问道:“几位先生,请问有预约餐位吗?”
“预约好的,玫瑰房。”领头黑衣人含糊地说道。
“哦,是白先生的客人吗?”咨客小姐看着手里的预约登记表,“这边请。”
咨客小姐带着他们来到“玫瑰房”包间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然而她身后的黑衣人已经按捺不住了,略带粗暴地推开她,撞入门内,几个人同时掏出怀里的弹簧刀。
“别出声,谁喊就捅死谁!”领头黑衣人恶狠狠地喝道。
包间里头,正准备用餐的白卓强一家三口以及为他们倒茶的服务生都愣住了。
刚过五十的白卓强是D城首屈一指的高端服装品牌经销商,名下资产无数,身家过亿,平常的生意应酬大多是出入五星级酒店,今天难得放松一次,带着自己的妻女来品尝地道风味,没想到却遇到这种事情。
不过白卓强毕竟纵横商海多年,短短几秒钟内就意识到自己可能遇上绑匪了,他处变不惊,立即起身挡在妻子和女儿面前。
“几位大哥,有何贵干?”
领头黑衣人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扯白卓强的衣袖:“白老板,麻烦你跟我们……啊!”
领头黑衣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原来是那位大家都没留意的服务生突然发难,将手中的茶壶砸向领头黑衣人,滚烫的茶水淋了他一脸。
变故突如其来,领头黑衣人捂住双眼,哀号着退开。离服务生最近的那个黑衣人反应也不慢,二话不说举起刀子,朝着对方的面门直刺过去。
而服务生显示出远超普通人的敏捷身手,头一低,腰一扭,闪过黑衣人的刀子,抄起桌面上的一个饭碗,顺手甩向黑衣人。
黑衣人侧身躲过飞来的饭碗,正想举刀再刺,不料服务生已经欺身上前,双拳齐出,逼迫黑衣人贴身肉搏。黑衣人把心一横,刀锋一转,割向服务生的手臂。服务生的动作更快,施展一连串的擒拿手法,将黑衣人的双手钳制住,再发力一扭,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黑衣人便手腕骨折,顿时失去了战斗力。
眼见两名同伴从交手到落败只用了不到一分钟时间,余下的两名黑衣人原本就实力较弱,加上气势上已被对手压制,哪里还敢恋战,回头就往外逃窜。一心想着逃走的两人万万没想到,刚才替他们带路的那位娇滴滴的咨客小姐突如其来地使出一记扫堂腿,绊倒其中一个黑衣人。这一腿扫出的时机和力度都恰到好处,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倒地的黑衣人还想挣扎,却被咨客小姐一脚踩住,反剪双手,只听见“咔嚓”一声,已经铐上了手铐。看这熟练的操作,他顿时明白,对方是如假包换的警察。
“站住,别跑!”
还剩下一个黑衣人头也不回地往外跑,手里挥舞着刀子,吓得沿路的客人纷纷闪避,却有一位衣着朴素、农民模样的男子,提着一根长扁担,笑眯眯地挡在路中央。
“滚开!”黑衣人气急败坏地大喊着,眼看对方丝毫没有退避的迹象,他的刀子也不客气了,直取男子的胸膛。
“笑话!”男子嘴角翘起,手中的扁担似有灵性一般,击向黑衣人的刀子。按理说扁担比刀子要笨重得多,但黑衣人几次试图变招,都被扁担提前封住了攻击路线。
噗——刀子直直插在扁担上,入木三分。黑衣人脸色一变,只好改用肩膀往前冲撞,想挤开一条路逃走。
“往哪儿跑呢?”
黑衣人眼前一花,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在空中转了一个圈,重重跌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老大,搞定了?”
“太厉害啦!”
服务生和咨客小姐先后赶了过来,原来他们就是扁担男所说的“勇生”和“萱萱”——D城刑警队第七支队的余勇生、黄萱萱。而假扮成卖苹果农民的男子,则是他们俩的上司,副队长路天峰。
“四个全部抓住了,外面接应的司机呢?”路天峰面色如常,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成功阻止了一起绑架案而特别喜悦。
“哪儿逃得掉,好像还是程队亲自抓的。”余勇生说道。
“很好,准备收队。”路天峰摆了摆手,示意把疑犯全部押回去再说。
饭店里的围观群众何尝见过这种拍电影一样的场面啊,贼人被抓之后,大家心里觉得踏实了,反而更肆无忌惮地挤上前看热闹。无奈之下,余勇生和黄萱萱只得请饭店的保安人员帮忙维持秩序,好让他们把嫌疑人带走。
路天峰在人群聚集起来之前,就悄悄地离开了。离开前,他往“玫瑰房”包间里看了一眼,恰好迎上白卓强投过来的目光。
这位商界精英的眼里,既带着感激和钦佩,也有困惑和迷茫。今晚来这里吃饭是上午临时决定的,知道这趟行程安排的人屈指可数。如果说绑匪是买通了自己身边的人,里应外合策划了这起绑架案,那么警方又是如何得知绑匪行动,并提前布局解救自己的呢?
在白卓强能够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之前,路天峰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2
四月七日,晚上十点,发记大排档。
啤酒、烤串和麻辣烫,是D城夜宵的三大招牌,今天余勇生和黄萱萱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身为上司的路天峰难免要犒劳他们一番。
三人的桌上摆满了烤串,但由于明天还要上班,他们没有点啤酒,只用冰镇可乐代替。
“来,先敬老大一杯!”余勇生兴奋得满面红光,大喊着举起可乐罐。
“敬老大。”黄萱萱轻声细语地附和道,看她现在这副娇滴滴的模样,很难想象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竟是一枚彪悍的“女汉子”。
“大家辛苦了,来,多吃点。”路天峰脸带笑意,语气却依然平静。
余勇生抓起两串烤羊肉,连酱料都不蘸就直接往嘴里送,边嚼边说:“我可以多吃点,萱萱应该要注意控制体重才对吧?”
黄萱萱没好气地白了余勇生一眼,懒得回答,自顾自地拿起一个烤鸡翅。
余勇生显然是三人之中兴致最高的,又主动挑起了一个新的话题:“嘿,萱萱,今天见识到老大的情报有多精准了吧?我早就说过,你绝对不会后悔加入我们的。”
余勇生是第七支队的刑警,已经跟随路天峰三年多,黄萱萱原来在别的分局当便衣,刚调来一个多月。局里一直有传言,说这位年轻的女警是为了追随自己的偶像路天峰而申请调动的。
但这毕竟只是传言,除了黄萱萱本人,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少说两句吧你!”黄萱萱脸上一阵红晕,随手就把还没来得及咬一口的鸡翅塞进余勇生的嘴里。
路天峰笑意更浓,拿起一根烤肠递给黄萱萱:“吃吧,别理他,这家伙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谢谢。”黄萱萱用微微颤抖的右手接过竹扦,脸上流露出一种小女生特有的羞涩来。
余勇生刚想借机起哄,就看见路天峰投来一个责备的眼神,于是乖乖地低下头啃鸡翅。
黄萱萱注意到两个男人之间的眼神交流,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老大,你管人可真有一套。”
路天峰还没答话,余勇生就嚷嚷起来:“别人管我才叫‘管’,老大对我可不用‘管’,因为我是真心佩服他,无条件服从他。”
“得了吧你,喝可乐也能说醉话。”路天峰拍了拍余勇生的肩膀。
“我可是认真的,老大,在我心目中你比程队厉害多了。”余勇生的话无异于直接质疑路天峰的顶头上司,听得路天峰眉头一皱。
余勇生将手机扔在桌面上,愤愤不平道:“你看,活儿是我们干的,风头是程队出的,最后主要功劳也归到他头上,这算怎么一回事嘛!”
路天峰和黄萱萱好奇地凑上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刚刚上传网络就迅速热播的视频,应该是在榕华饭店门前等位的客人拍下来的。
视频中可以看见一辆白色面包车停靠在马路边,没有熄火,车头灯也是亮着的,突然路边围观的人群出现了莫名的骚动,面包车司机察觉到异常后正准备开车逃离。就在这时候,一辆警用吉普车飞快地冲进画面,以一个漂亮的“飘移甩尾”动作,硬生生逼停了面包车。
接下来的画面抖动得很厉害,应该是拍摄者拿着手机一路跑向事发地点,试图近距离拍摄导致的。当画面再次变清晰时,程拓已经将司机制服,并连连挥手,请求围观的群众散开。
视频还配了一个夸张的红字标题:“警察叔叔飞车飘移,一秒擒贼,帅到没朋友!”
“程队是故意那么张扬的吧,还对着镜头挤眼睛。”余勇生颇为不满地说。
路天峰倒是豁达,不以为然道:“这视频拍得挺好的呀,我看着也能感受到满满的正能量。”
“老大,你难道真不在乎自己的晋升前景吗?”余勇生满脸困惑,越说越激动,“坦白说吧,七支队以前在局里就是个凑数的,大案要案基本都分给一队二队的精英跟进,我们只能担当支援,哪里缺人往哪里跑。如果不是你带队破获了天马珠宝中心那起惊天大劫案,我们哪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黄萱萱听到“天马珠宝中心”几个字,双眼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这可是在警局内部被奉为奇迹一般的案件啊!两年前,邻省的五位劫匪流窜到D城,联手策划一单“大买卖”,他们从千里之外的走私犯手中搞到一批枪械,潜伏在本地后一直深藏不露。当抢劫天马珠宝中心的计划制订好后,他们更是把唯一一个有可能走漏风声的本地小混混灭了口,埋尸荒野。
这么一场精心策划的大劫案,竟然被路天峰提前知晓,而当路天峰向领导请求派遣特警队支援的时候,不少人觉得他是小题大做,甚至怀疑线人情报的可靠性。
“警队讲求的是合作,光是我的情报准确有啥用?当时要不是程队力排众议,替我们争取到特警队支援,估计我们要被那伙变态射成筛子了。”路天峰回忆起往事,不胜唏嘘。
路天峰和余勇生都是曾经的亲历者,犹记得当时虽然是警方狙击手首先发难,连续击毙两名劫匪,剩余三人却没有立即投降,而是拿起手里的AK-47与警方交火。幸亏警方对此早有防备,人群疏散也极为迅速,最终又击毙两人,最后一名匪徒也中弹被捕,而警方这边只有几名警员受了轻伤,路人更是毫发无损。
黄萱萱用钦佩的目光看着两位前辈,说:“这事实在是太神奇了啊,所以在系统内部越传越神,我听到的版本是,你们连劫匪在哪个位置停车都预测得准确无误,狙击手全体待命,刚确认劫匪的身份就立即开火了。”
余勇生意气风发地说道:“嘿,当时就是这样子啊!”
“啊?线人的情报能准确到这种程度吗?”黄萱萱惊愕地看向路天峰,后者笑而不语,仰头喝下一大口可乐。
黄萱萱不是第一个有类似疑问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余勇生故作深沉地说道:“这可是老大压箱底的秘密,我们就不要随便打探了。”
“哦……”黄萱萱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着,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个回答。但身为警察她当然很清楚规则,线人和卧底一样属于高度机密,路天峰对此讳莫如深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不是程队在领导面前邀功的话,我看……”
“勇生!”路天峰突然提高了音量,一贯平静的语气中也难得带着怒火,“破坏团队气氛的话可别乱说啊!”
“啊……对不起,我错了。”余勇生捂住嘴巴,乖乖地缩回座位,前一秒还像头张牙舞爪的老虎,这一刻就成了被主人训斥的小猫咪。
路天峰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重了,转而叹息道:“其实你仔细想想,如果不是有程队站在前面应付领导的话,我也不可能那么自由地隐身幕后,提供情报……”
余勇生和黄萱萱都是聪明伶俐的年轻人,一听这话马上就想通了,安全稳妥的线人资源可以说是极其稀缺的“宝物”,但如果路天峰的名声太盛,在警局内扶摇直上的话,对他和他身后的线人而言都是一种无形的压力,甚至可能会给线人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我跟程队是心照不宣,配合默契,大家把精力集中到工作上面,别管什么流言蜚语,好吗?”
路天峰举起可乐罐,向两位下属示意碰杯,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余勇生和黄萱萱连连点头,心底对这位低调的老大更是好感倍增。
然而直觉敏锐的黄萱萱还是注意到,路天峰平静的神色下面,隐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明明是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倒像是一位早已看破尘世的老人家了?
“……所以说老大你才是人生赢家啊!”
黄萱萱刚才走了神,恍惚之间不知道自己听漏了什么。
“你这小子真能胡说八道!”
“一天之内既破了大案,又抱得美人归,找到像诺兰姐这样优秀的女朋友,还不算是人生赢家吗?”
“说过多少次了,你比陈诺兰还大一岁,别把人家喊得那么老好不好?”
黄萱萱早就听说路天峰是有女朋友的,但还是刚刚才得知她的名字:“咦?老大跟嫂子的缘分还跟天马珠宝中心案有关联?”她的八卦之心立刻冒了出来。
路天峰不由自主地露出幸福的笑容:“也就是那一天,劫匪开枪的时候,我恰好救了她一命。”
“哎哟,说得太轻巧了!”余勇生手舞足蹈起来,“当时老大可威风了,一记鱼跃飞扑过去,把刚从街角转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杯咖啡,完全是懵懂状态的诺兰姐压在身下,一秒之后AK-47的子弹就‘噗噗噗’飞了过去,真是惊险至极。”
“呵呵,也是运气比较好……”
“可怜的诺兰姐,初次见面就被你‘推倒’,所以接下来也只能跟着你了。”
路天峰轻轻地打了余勇生一拳,提醒道:“有女生在场就别说荤段子了啊!”
“冤枉啊大人,这也能算荤段子吗?”
黄萱萱倒是无所谓,嬉笑着说:“虽然不荤,但是很冷,一点都不好笑。”
三人讨论的话题渐渐远离了工作和案件,气氛也显得越来越轻松,不知不觉间就聊到深夜十一点多。
路天峰看了看时间:“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老大请放心,明天一定准时到岗!”余勇生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相比之下,黄萱萱显得有点疲惫,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路天峰注意到这个细节,吩咐道:“勇生,你送萱萱回家吧。”
“她自己……”
“我自己……”
没想到两人居然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有点莫名的尴尬。
路天峰拍了拍余勇生的肩膀:“送她回家,这是命令。”
“Yes,sir!”
3
四月七日,深夜十一点四十五分,路天峰家。
这间租来的小公寓,严格来说应该是路天峰和陈诺兰共同的家。不过最近陈诺兰以工作压力太大、经常要加班为理由,向公司申请了一间员工宿舍,一般只有周末才会回这里过夜。
最近一个周末,她甚至没有回来。
路天峰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坐在窗台上,拉开拉环。苦涩冰凉的啤酒入喉,让他顿时感觉浑身舒畅。
拥有太多秘密的人,总是难以入眠。
路天峰就拥有很多秘密,其中最大也是最关键的一个秘密,就是协助他屡破大案的所谓“神秘线人”,根本就不存在。
从路天峰十七岁那年的某一天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并非普通人,因为“那一天”,他足足经历了五次。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普通而正常的一天,上学放学,吃饭睡觉,毫无异样。然而“第二天”起床之后,他睁开眼睛,却发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日期还是“昨天”,起床之后,父母跟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早就准备好的早餐、上学路上遇到的同学……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今天”是“昨天”的重复循环。
如果路天峰不是由于平时喜欢看科幻小说的话,估计要被吓得半死。那时候的他胆子大得很,虽然也有惊慌和恐惧,但更多的是兴奋和激动。
在学校里,面对着“昨天”已经见过一次的随堂测试试卷,他轻轻松松就完成了。由于对这一天接下来发生的每件事都了如指掌,他甚至可以在同学面前假装“预言家”。
神奇的一天要过去了,平时作息时间固定,十点钟准时睡觉的路天峰,硬是撑到了午夜零点,就是想知道自己到底能否顺利进入“明天”。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这一天的最后一秒刚过,他就返回了早上手机闹铃响起,自己睁开眼睛的瞬间,没有任何的停顿,第三次的“今天”开始了。
接下来还有第四次、第五次,在同一天循环经历了五次之后,路天峰终于迎来了新的“明天”。同时他也察觉到,除了他自己之外,每一个人都会失去关于前四次时间循环的所有记忆,连损坏的东西都会在新一轮循环中恢复如初。
自第一次感知到时间循环开始,路天峰时不时就会陷入这种奇怪的现象当中,每一次发生这种现象,都会固定经历五次循环,而只有第五次循环,才会变成真正的“现实”。
于是路天峰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记录每次时间循环发生的日期。很快他就发现,时间循环并非是以固定频率发生的,记录中相隔时间最短的两次循环,仅隔了五天,而相隔时间最长的两次循环,隔了三十九天。
他一开始觉得这种能力很好玩,但随着体验循环次数的增加,不禁觉得有点烦恼,毕竟有时候倒霉的一天重复五次的话实在有点磨人。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种能力到底有多强大,是在他参加高考的第一天。那天,不受控的时间循环发生了,于是他有五次机会去做好眼前的试卷,最终他以远超预期的分数,考进了全国顶尖的警察学院。
大学顺利毕业后,路天峰成了一名刑警,实现了自己从小的愿望。刚刚参加工作的他,心底有个小小的期待,希望某天自己能够借助时间循环的特殊能力,破获一起大案件,立下奇功,从此走上升职加薪的成功大道。
然而,命运总是爱跟人开玩笑,参加工作数年,时间循环确实一再发生,但没有哪一次能恰好遇上适合路天峰发挥所长的案件,所以他也一直是个普通的小刑警。
直到两年前的那一天,命运转折点出现了。傍晚六点左右,在回家路上的他接到紧急电话,收到召集全城警察动员的命令,要求地毯式搜索当天下午持枪洗劫天马珠宝中心的五名匪徒。他们拿着AK-47连续抢了八家珠宝店,杀死了十三名无辜市民和四名前往执勤的警察,现场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路天峰接到的任务是通宵把守交通要道,设置路障,盘查可疑的过往车辆,他一边值班一边不着边际地幻想着,如果今天会发生时间循环的话,自己就能够阻止这场血案了,那些无辜的人就能获救了……
不知不觉地,时间来到零点,路天峰甚至没有意识到什么,下一秒钟他就返回了这一天的早上。
那一刻他几乎是欢呼着跳下床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从此会发生重大的改变。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但命运女神的表现依然远超他的预期。因为在案发现场,路天峰遇见了陈诺兰。
他记得非常清楚,那是当天的第三次循环,他以身涉险,在案发之前以顾客的身份进入即将被首先洗劫的那家珠宝店——天马珠宝中心,因为他希望近距离接触劫匪,获得第一手信息。
正当劫匪拿着AK-47跳下车时,路天峰隔着玻璃橱窗,看见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穿着纯白雪纺衬衫、水蓝色长裙,右手低头操作着手机,左手拿着一杯咖啡,悠闲地走向那几名歹徒。
那是一幅多么奇妙而诡异的画面,一个充满阳光活力、纯洁如雪的女神,一步步走向凶残的死神,步伐却依然轻松自在。
一名劫匪已经朝她举起了枪,几位眼尖的路人吓得四散躲避。
“快躲开!”路天峰几乎尖叫起来,可惜橱窗外的女子根本听不见他说话。
当她察觉到事态不对劲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劫匪大概是为了震慑路人,增强气势,持枪胡乱扫射了一番。路天峰连忙伏下身子,他听见大街上的尖叫、哀号声此起彼伏,无情的子弹击碎了橱窗,碎玻璃散落一地。
枪声过后,路天峰从地上爬起来,第一反应是望向那位年轻的女子。只见她躺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之间,原本白色的衬衫已经被血染成了黑色,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无神地望向天空。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夺去了生命,因此脸上没有任何痛苦,而是依然带着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与向往。
路天峰突然就下定了决心,他必须要守护这个女孩子,让她拥有本应属于她的未来。
这是路天峰第一次见到陈诺兰,而在他知道她的名字之前,她就已经死了。
“哎哟!”
冰冷的啤酒洒到路天峰的大腿上,他这才惊觉自己坐在阳台上,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
他和陈诺兰的第一次见面就是生死别离,这是否暗示两人的爱情会有同样的结局呢?
“可笑,我的存在不就是为了改变命运吗?”路天峰自言自语着。
两年前,路天峰最终在案发当天的第五次循环里救下了陈诺兰,让她“死而复生”,后来还顺利地俘获了佳人的芳心。而今天,他同样是借助时间循环的能力,拯救了原本会被绑架撕票的白卓强。
“命运不配做我的对手!”他突然想到这句有点幼稚,却豪情万丈的话。
手中的啤酒罐空了,他准备去再拿一罐,微醺的目光恰好扫了一下女友摆在书桌上的那盒名片。
风腾基因中心实验室研究员陈诺兰
D城首屈一指的高科技明星企业,提供优厚的工资和完善的福利保障,这份令很多人羡慕不已的工作,却在路天峰和陈诺兰的感情上划出了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缝。
再小的裂缝,也是裂缝。
路天峰长叹一声,轻轻将名片盒翻了个面,他不想再看到“风腾基因”这几个字。讽刺的是,名片盒是透明的,翻过来依然能看见名片背后风腾基因的公司LOGO(商标)和英文名称。
他苦笑着拿起一本杂志,盖在名片盒上,然后大步走向冰箱。
墙壁上的挂钟响起了报时声,零点来临,已经重复了五遍的“昨天”真正地变成了昨天,全新的一天终于到来。
第一章 暗杀预告
1
四月十日,上午九点半。
这两天恰逢手头上没有什么大案件,路天峰也乐得清闲,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
几年来的工作经验告诉他,当警察绝对不能清闲,一清闲就要出事。
果然,程拓带着莫名的严肃表情,走到路天峰的座位旁。
“阿峰,跟我来一下。”
奇怪的是,程拓并没有带路天峰进入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走向后楼梯,示意他到天台上聊。
路天峰心里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
警局内部全面禁烟,只有天台区域可以吸烟,所以每逢茶余饭后或者加班到深夜的时候,这里都颇为热闹。
不过现在这个钟点,天台上空无一人,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
“头儿,怎么了?”路天峰知道上司有心事,就单刀直入地提问了。
程拓苦笑着说道:“刚才领导找我,说一队那边有个案件,想请求我们七队支援。”
“那就支援呗。”路天峰有点纳闷,这不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情吗?但他也非常清楚,程拓绝不是那种无病呻吟自寻烦恼的人,所以静静地等待上司继续说下去。
“这案子有点复杂,一队想动用你的线人资源,所以我要先来询问你的意见。”
“头儿,这可有难度啊……”
路天峰终于明白程拓为何苦恼了。按照他们两人之前的约定,程拓绝不过问路天峰的线人身份,也不会要求线人提供特定案件的情报;相应地,路天峰要保证每一次线人情报的准确性和可靠性。
路天峰一直让程拓出面应付上级领导,也正是因为他深知自己的所谓“线人情报”根本经不起严格推敲和查证,最怕出现类似今天这样的情况。
“我知道你的难处,实在不行的话,我想办法推掉吧。”程拓拍了拍路天峰的肩膀。
“头儿,能说说是什么案件吗?”路天峰还是很好奇。虽说各支队之间是同事关系,经常联手,但也会暗地里较劲,看谁的破案本领更胜一筹。第一支队作为局内最精英的团队,居然主动请求动用第七支队的秘密线人,那肯定是个极其麻烦的案件。
“挺猖狂的一个家伙,连环杀手,预告杀人。”程拓的面色凝重,说话的语气也显得有点沉重,“说起来,你女朋友是不是在风腾基因上班?案件还和这家公司有关联呢。”
“什么?”路天峰大吃一惊,陈诺兰的身边发生了谋杀案,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程拓用最简明扼要的语言把整个案件介绍了一遍——大概在三个月前,风腾基因的副总裁张翰林收到一封恐吓信,寄信人自称X,并预言张翰林在一个月内一定会死于非命,而未来发生的这起谋杀案的凶手,正是X本人。
由于信件内容颠三倒四,语焉不详,张翰林的私人司机和贴身秘书又都是退伍军人,所以张翰林也没把这封恐吓信当回事,只是稍微提高了一下警惕。没想到在收到恐吓信的两周后,张翰林还真的出事了,当时他只是烟瘾发作,家里也刚好没有其他人在,于是就自己跑到楼下的便利店里去买包烟。结果就在他走到收款台前准备结账的时候,收款台突然发生爆炸,当场将张翰林和店员炸死。
事后警方调查发现,有人提前在收款台里面安装了一个小型炸弹,但最奇怪的地方是,这个炸弹并非由遥控引爆,而是定时爆炸的。这样一来,凶手必须精确地预测张翰林在便利店的行动轨迹和时间点,才能确保将他杀死。
然而随着调查的深入,种种证据都表明张翰林是临时起意才去买烟的,便利店的工作人员也都一一排查过,包括在爆炸中死去的店员,所有人都和张翰林的生活没有交集,没有仇怨,也排除了买凶杀人之类的可能性。于是办案人员内部也产生了意见分歧,一部分人认为,是X通过某种极其巧妙的手段杀死了张翰林,只是暂时还没能找到线索;而另一部分人则提出异议,认为恐吓信和爆炸案之间并无关联,凶手其实是一个随机安放炸弹、进行无差别杀人的歹徒,张翰林被炸死纯属巧合。
但这两种说法都存在着无法自圆其说的重大漏洞,因此谁也无法说服谁,只好分配人手,两条线索一起跟进调查。可惜警方忙活了大半个月,进展却是极其缓慢,X依然隐身于茫茫人海之中,连一丁点有价值的信息都查不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警方对张翰林一案的侦查陷入僵局,而风腾基因的另外一位核心人士,公司的首席科学家高俊杰又收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恐吓信。有了张翰林的前车之鉴,高俊杰哪里还敢掉以轻心,不但第一时间报了警,还立即联系了专业的安保公司,一口气请了四位贴身保镖,二十四小时轮班保护自己。警方同样派出了不少人手调查恐吓信的来源,并排查所有有机会接触高俊杰的人,只不过这些调查同样无功而返。
两周后,高俊杰也丧生于一场爆炸之中。而这起事件看起来更加偶然,竟是高俊杰在马路上好端端地走着路,刚好经过一辆停在路旁的汽车时,汽车突然发生猛烈爆炸,一块碎裂的金属片飞速划过他的脖子,切开了主动脉。倒在血泊中的他,不久便断了气。
这一次的炸弹装在汽车后备厢内,同样设置为定时爆破。发生爆炸的汽车车主是在附近上班的一名普通女白领,跟高俊杰素不相识,无冤无仇,而车子停靠的地点也并非固定车位,只是当天早上上班的时候,车主刚好看见空位随机停靠在那里而已。至于高俊杰步行路过那辆车的时间点,也绝不可能是提前安排的。
两次杀人使用的都是定时炸弹,看似充满不可控的偶然,却成功地杀害了两位收到恐吓信的受害者。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让负责案件的警察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合理的解释,所有的调查工作更像是为了安抚受害者家属的情绪,而看不见一丝能够破案的希望。
两起悬案未破,警方承受的压力已经非常大了,而雪上加霜的是,昨天晚上风腾基因的总裁骆滕风打了一通报警电话,说他也收到了来自X的恐吓信,声称自己未来一个月内会被X杀死。如果真有第三起案件发生的话,估计D城的警察系统要来一次大洗牌,不知道多少人要降职甚至丢掉饭碗了。
“所以你现在知道,一队的精英大神们为什么会‘屈尊’来找你的地下线人帮忙了吧?因为他们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路天峰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对于程拓和其他警察而言,这种匪夷所思的杀人手法简直不可理喻,但路天峰在听完第一起案件的经过后,就大概猜到了凶手的手法,而第二起案件的状况,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两起都是普通人绝对无法完成的犯罪,但对于能够感知时间循环的人而言,这并非不可能的任务——只需要在前面几次循环中设法掌握受害人的行动轨迹,就有机会在第五次循环的时候布局杀人。
真的是这样吗?
“程队……这两起案件分别发生在哪一天?”
“我看看啊……第一起是二月七日,第二起是三月十五日,怎么了?”
路天峰有记录每一次发生时间循环的日期的习惯,而他根本不需要翻查书面记录就能确定,今年的二月七日和三月十五日,都发生过时间循环的现象。
这个世界上,至少还存在着另一个能够感知时间循环的人!
路天峰突然觉得脑袋发胀,太阳穴隐隐作痛,连双脚都有点站不稳了。
程拓注意到路天峰的脸色有点苍白,不由得担忧地问:“阿峰,你还好吧?”
“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而已。”
“唉,注意休息啊,至于增援一队的事情,我再去协调一下吧。”程拓说完,转身就准备离开。
路天峰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喊道:“头儿,请派我去支援吧!”
“啊?”程拓愕然地看着路天峰。
“我应该能帮上忙。”其实路天峰心里想的是,大概只有我才能阻止这起谋杀案的发生,“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有什么需要尽管说。”程拓似乎是长舒了一口气,路天峰的这个抉择,让他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
“如果我们要派人贴身保护骆滕风的话,请让我来负责。”
“你申请执行保护任务?”程拓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再次紧锁,对这起案件而言,调查线索追捕凶手属于主动出击,而保护受威胁对象只是被动防御。以路天峰的性格,既然已经愿意支援案件,却怎么选择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
再说这次的凶手习惯使用炸弹,执行保护任务的警员同样会面临生命危险,路天峰绝不可能没意识到这一点。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程拓干脆直接问道。
路天峰犹豫了一下,正在为难之际,程拓心领神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用说了,我去安排。”
“谢谢程队……”
2
四月十日,傍晚时分。
太阳西斜,办公室内也蒙上了一层黑影,路天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里虽然拿着厚厚一沓档案材料,目光却落在窗外。
他怔怔地望向远处那落日的余晖,若有所思。
“老大,原来你在这里啊。”黄萱萱走进办公室,顺手开了灯,“怎么不开灯呢?”
“哦,没什么。”路天峰放下手里的档案材料,“跟一队他们开完碰头会啦?”
黄萱萱气鼓鼓地坐下:“开完了,趁着你不在场,人家可把我们欺负惨了。”
路天峰不禁笑了起来:“怎么欺负咱们了?”
“程队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主动申请由七队负责贴身保护工作,这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
“哦,你还真错怪程队了,这是我提出的要求。”
“啊?”黄萱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为什么呀老大?”
路天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刚调过来没多久,一队的同事都熟悉了吗?”
“熟悉算不上,但总都认识吧……”
路天峰详细地分析道:“一队队长梁涛,近二十年刑警经验,至少三次拒绝了晋升机会,坚决留在第一线工作,被犯罪分子称为‘鬼见愁’;副队长吴国庆,局内首屈一指的审讯和情报专家;队内的几位年轻干将,也都是前途无量的优秀刑警。他们主导调查,基层警力全力支援,但怎么会查了将近三个月,却连X的影子都摸不着呢?”
黄萱萱毕竟还是经验尚浅,一下子就愣住了。
“对呀,为什么呢?”她喃喃自语道。
“相信你也看过档案了,他们的调查工作做得相当细致,如果X在作案过程中留有什么破绽的话,早就被抓了。”
路天峰很清楚,X的破绽在时间循环的前四次里,可是这“四天”对于正常人而言,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完全没有破绽的犯罪?这可能吗?”黄萱萱歪着脑袋,苦苦思索。
既然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时间循环的事情,那只能换另一种说法了。
“X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想抓住他,唯一的办法是比他更加谨慎,让他没有办法找到下手的机会。这样的话,他就会心急,心急就会有概率犯错。”
黄萱萱不由得长叹一声:“我明白了,老大,这就是你想对骆滕风进行贴身保护的原因吧?不过坦白说,我们在明,对方在暗,我们要二十四小时保护骆滕风,精神高度紧张,而X完全可以以逸待劳,等我们松懈疲惫的时候再动手……”
“按你这样的想法,我们岂不是输定了?那就让X杀死骆滕风算了。”
黄萱萱脸上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对不起啊,我只是……”
“放心吧。”路天峰拍了拍黄萱萱的肩膀,“别忘记我们还有秘密武器呢。”
黄萱萱的脸更红了,连连点头。这时候,路天峰摆在桌面上的手机响起信息提示音,他随手拿起来一看,眉头拧成一团。
是陈诺兰的信息:“我今晚回家吃饭,你也早点回来吧!”
路天峰的手指一动不动地停留在屏幕上方,眼睛则盯着空无一字的输入框,良久,才放下手机。
“不回复吗?”黄萱萱从路天峰的举止中推测出,这应该是一条需要回复的信息。
“你这小丫头还挺眼尖的嘛!”路天峰巧妙地避开问题。
“哈哈,老大,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呀。”
黄萱萱那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气氛又一下子沉寂了,于是黄萱萱识趣地借机走开。路天峰终于默默地再次拿起手机,一边摇头,一边慢慢打字。
“对不起,有紧急的工作任务。”
然后又停顿下来,想了很久,才补充后半句。
“可能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能见面了。”
犹豫了一分钟左右,他才动手点击发送按钮。
若即若离的陈诺兰,似乎又走远了一些,而这一次,是路天峰主动将她推向远处的。
“老大……”黄萱萱拿着两罐咖啡再次走进来,将其中一罐递给路天峰。
“对了,勇生在哪儿?喊他过来,我们一起分析一下案情,准备下一步的工作。”路天峰接过咖啡,笑了笑说道。
“好,我去找他过来。”黄萱萱轻盈地转身离去。
手机又响了一下,路天峰瞄了一眼,心想这次她的回复倒是够快的。
陈诺兰的信息只有一个:“哦” 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他收敛心神,将手机推到一旁,翻开了桌上的档案,认真阅读起来。
3
令路天峰没想到的是,这场非正式的内部讨论会居然还有另外两位意料之外的参与者,其中一位是程拓,身为队长的他平日很少干预由路天峰主导的工作,这次主动加入,足以看出他对这起案件非常重视;另外一位是来自一队、打着“支援”旗号过来的年轻女刑警童瑶,参加工作刚满三年的她师从吴国庆,在信息收集和处理方面展现出过人的天赋,再加上长得眉清目秀,顺理成章地成了局内炙手可热的新星。
“老吴怎么舍得让你来支援我们啊?”开会之前,路天峰跟童瑶开了个玩笑。
童瑶只是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连日的高强度工作让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顶着熊猫眼,显得有点状态不佳。
“来跟路队学习一下呗。”
“好了,说正事。”路天峰摆摆手,向童瑶示意,“童瑶,一队跟了这案子那么久,就由你来替我们介绍一下目前的状况吧。”
童瑶点点头,站了起来,一说到工作,她顿时变得精神了不少。
“这次我们要保护的目标对象,是风腾基因的CEO骆滕风。”童瑶一边说,一边把骆滕风的照片贴到了白板正中央。
年轻有为、风流倜傥、商业奇才,这些都是贴在骆滕风身上的标签,也让他成了近几年D城市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七年前,刚刚本科毕业的骆滕风宣布自己研发出名为“RAN”的全新基因技术,可以针对特定的慢性病,从基因修复层面进行治疗。消息一出,业内专家学者普遍表示出质疑和观望的态度,因为生物医学领域的尖端技术想要有所突破非常难,一个本科生声称自己能做出颠覆性的技术突破,确实令人难以置信。
接下来的几年中,骆滕风和他的风腾基因在人们怀疑的眼光中前行,企业几经生死考验,最终宣布研发出能够治疗九成以上糖尿病患者的基因疗法“RAN-1”,并通过了相关部门的层层审核,进入临床试验阶段。这打消了很多人对骆滕风的质疑,也让他成为焦点人物。
去年还有两件关于骆滕风的热点新闻成功抢占了各大媒体头条,首先是风腾基因宣布,能够针对性治疗心血管疾病的“RAN-2”研发初步成功,预计三年内投入临床试验;其次就是英俊多金的骆滕风,宣布与相识不到半年的女友樊敏恩完婚,而樊敏恩的来头不小,她的父亲可是曾经获得国内十大天使投资人称号的投资圈元老樊应熊。骆滕风宣布婚讯后,樊应熊旗下基金随之入股风腾基因,令这桩原本就充满八卦氛围的闪电婚姻更具话题性。
童瑶将樊敏恩的照片贴在骆滕风照片的下方,这位年轻的女子长着标准的瓜子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和白皙的皮肤都很符合当下的主流审美。
“如果骆滕风遭遇什么不测的话,他的绝大部分财产,包括手中风腾基因价值数亿的股份,将全部归樊敏恩所有。”
“不太对吧。”程拓轻轻地摇头,“风腾基因的主要价值就在于骆滕风和他的RAN技术,如果骆滕风死了,这些股份还不是变成一堆废纸?”
“从长远来看,确实是这样的。”童瑶的语气依然自信而坚定,“但即使骆滕风离世,光凭目前风腾基因手头上拥有的两种特效疗法,也足以让企业赚上二十年大钱。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驱动之下,是无法排除樊敏恩的杀人动机的。另外——”
童瑶稍稍拖长了声音,纤纤玉手灵巧地一抹,白板上又多了张男人的照片。
“这个人叫郑远志,是樊敏恩的大学同班同学,两人在读书期间是恋爱关系,毕业之前两人分手了。而他们分手的原因非常简单,说白了,就是郑远志家境太普通,配不上当樊家的女婿。”
“他跟案件有关联吗?”黄萱萱好奇地问。
“还不好说,不过有意思的是,目前风腾基因的外币账户开设在外资银行D-Bank,而郑远志恰好是D-Bank内负责风腾基因项目的客户经理。”
余勇生拍了拍大腿:“看来这两个人值得好好去查一下。”
“别激动,我相信一队的同事们能够很好地完成调查工作,对不?”路天峰饶有趣味地看着白板上的人物关系图,笑着对童瑶说。这句话巧妙地提醒了余勇生,他们目前的工作焦点并不是调查人际关系,而是保护骆滕风。
“绝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童瑶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往白板上贴照片,这次贴上去的,是前两起案件的死者。
“骆滕风、张翰林和高俊杰这三个人手里拿着风腾基因一半以上的股份,如今却死了两个。张翰林手里的股份,由他的儿子张文哲继承。”
照片上的张文哲一头染成灰色的乱发,脖子上戴着一根非常粗的铜链,看上去就不好惹。
余勇生有点纳闷地说:“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人啊!”
“张文哲跟父亲的关系一向很僵,他不爱读书,没有上大学,天天晚上跑去玩地下乐团和非法赛车,性格叛逆。父亲去世之后,他一下子成为亿万富翁,然后摇身一变,穿上西装,在风腾基因里头挂了个虚职。”
路天峰和程拓交换了一下眼色,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默契的共识。要说张文哲为了继承财产而杀害父亲的话,相信案子早就破了,更不可能演变成连环杀人案。
童瑶稍稍停顿了一下,看大家都没有疑问,于是继续说了下去:“而风腾基因原首席科学家高俊杰的股份,被他的养女高缈缈继承。值得一提的是,高缈缈是在十八年前被高俊杰通过合法渠道收养的,父女之间并无任何血缘关系。”
路天峰看着照片上那张略显稚嫩的女孩面孔,一言不发。
“高俊杰死后,正在外地攻读研究生的高缈缈果断选择了退学,加入风腾基因,成了一名普通的研究人员。”
“她估计是风腾基因史上最有钱的‘普通员工’了吧。”余勇生不无羡慕地说道。
路天峰在白板上画了一个三角形:“骆滕风、张文哲、高缈缈,本市最为耀眼的高科技企业风腾基因,竟然由这三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掌舵。”
“我们换个角度思考一下,X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对风腾基因的股东下手?如果风腾基因倒台了,最大的获利者是谁?”程拓托着下巴,向童瑶发问。
“风腾基因是棵摇钱树,但要是它倒台了,其实并没有明显的直接获利者,虽然说传统的医药企业会获得更好的市场商机,不过这个脑回路也太曲折了。”
“每起谋杀案都是有动机的,更何况这里有三起——两起已经完成的,一起正在谋划的。”程拓出神地盯着白板上的人物关系,陷入了深思。
“但至今我们仍然摸不透X的动机,尤其是预告杀人这种极其不理性的行为,导致实施谋杀的难度剧增,可是X却坚持这样做……童瑶,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说?”路天峰注意到童瑶的手中仍然拿着一张照片,她却没有展示出来,脸上的表情也有点纠结。
“嗯,排查结果显示,骆滕风近期跟一位年轻女下属关系密切,公司内部传出了他们俩的绯闻,但目前看来都是流言蜚语,没有确凿证据。”童瑶一向自信而连贯的语气难得地出现了动摇。
路天峰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立即就猜到了照片上的人是谁。看来一队派童瑶参与保卫工作,一方面是光明正大的支援,另外一方面也暗暗留下了后招。
“风腾基因的研发工程师,二十三岁拿下美国大学生物学博士学位的天才美女,陈诺兰……她的另外一个身份,是路队的女朋友。”
程拓倒还神色如常,余勇生早已瞪大了双眼,一脸震惊,黄萱萱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微微嚅动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路天峰强行挤出一丝笑意来:“感谢梁队的信任,没有因此要求我退出案件。”
童瑶的目光有点闪烁:“梁队说,你是个靠得住的好警察。”
“哈哈,我看他是实在破不了案,死马当活马医吧?”言罢,路天峰的脸色一沉,严肃地说,“放心吧,就算骆滕风要撬我墙脚,我也会先把X揪出来,然后再找骆滕风算账,更何况——”
路天峰自信满满地说:“我相信没有人能从我身边抢走诺兰。”
“老大,我支持你!”余勇生第一个站起来表态。
程拓只是淡淡地笑着,他和路天峰之间,并不需要太多言语的交流,而黄萱萱和童瑶两位女生都低下了头,移开了目光,不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
4
细雨绵绵,一辆警车在公路上飞驰着。
“阿峰,有些话,我只能私下跟你说。”程拓双手扶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尽管说吧。”
“这一次的案子实在是太诡异了,我觉得凶手根本就像是有预知能力一样!而面对这样错综复杂的案情,你没有选择避嫌,而是赌上了自己的前途……”
“头儿,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车内只有马达微微的轰鸣声和窗外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良久,路天峰再次开口:“还是那句话,请相信我。”
程拓似乎笑了笑,但低不可闻。
“我相信你。”这四个字倒是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车窗外,雨滴变得越来越密,几乎将整座城市笼罩在雨幕之中。
5次单日循环中侦查与反侦察的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