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碗里的鸭血粉丝
□ 邹强
前些日子路过新街口,金鹰大厦幕墙折射出冷冽的光,晃得我眯起眼。恍惚间,仿佛又闻到一股熟悉的鸭血粉丝汤的香味,想起30多年前那方飘摇的塑料围挡。
那是1992年的初春,我在新华书店买了书后,沿着中山东路一路向着新街口方向走。那时,现在的金鹰大厦一带还是一大片拆迁工地。碎砖旁,一个裹着褪色厨师服的中年女人正在煤球炉前忙碌,铁锅里的汤水咕嘟作响。塑料围挡被风吹得扑簌摇晃,好像随时都会被吹散架。“小伙子,鸭血粉丝要么?”她抬头笑,眼尾的褶子堆成两道弯月。
“来一碗。”我搓着手坐下,看着她麻利地从竹筐里拣出一只青瓷碗。碗沿有裂纹,釉色却温润,像老城南墙根下生了青苔的瓦。“老鸭煨了四五个钟头,骨头都酥了。”她边说边抓了一把粉丝,放在竹制的勺篓里,再把勺篓放进炖老鸭的大铝锅里来回搅动。片刻之后,她提起勺篓将烫熟的粉丝倒进青瓷碗中,然后舀一勺浓汤浇在粉丝上,又铺了厚厚一层鸭胗、鸭肝和油豆腐,油豆腐吸饱了汤汁,鼓胀如初春的蚕豆荚。最后,撒一把碧绿的香菜末,浇半勺辣油,红油星子浮在汤面,像雪地里炸开的爆竹屑。榨菜粒沉在碗底,碧绿的香菜叶浮在汤面,倒像秦淮河里漂着的菱角叶。
“下岗两年啦,原先在纺织厂上班。”她往炉膛里添煤球,火星子溅上手背,她浑不在意地在围裙上蹭了蹭,“女儿在读高中,得给她攒学费。”炉火映得她半边脸发亮,褪色的毛衣领子已磨破了边。
汤水滚烫,顺着喉管滑下去,五脏六腑都舒展开。粉丝柔韧,鸭血嫩得像豆腐,舌尖一抵便化开咸鲜。她坐在矮凳上剥蒜,指甲缝里嵌着油垢:“这汤头要用麻鸭,周围人都晓得我的脾气,绝不肯拿白鸭充数。”远处工地上的夯土机咚咚作响,女人脸上的神情依然带着几分从容,仿佛那噪声不过是秦淮河上的桨声。
一阵风卷着沙砾扑打过来,她急忙起身用砖头压住围挡的豁口。“过段时间这边工地要盖楼了,我就搬去珠江路口。”她往我碗里添了勺热汤,“那块儿有棵老槐树,荫凉。”
后来,我还特意去珠江路找过。那棵老槐树附近,新开的鸭血粉丝店,碗底印着“正宗金陵味”,叫上一碗,料虽十足,却丝毫没有记忆中那碗鲜香。
时光一晃而过,不知道那只青瓷碗如今漂流到何处,也不知那位母亲是否等到女儿金榜题名。但此时此刻,我却特别想念当初她在热气氤氲中朝我问的那句:“小伙子,鸭血粉丝要么?”
我想,在这个崭新的南京城里,有些味道永远留在了旧时光里。就像那只青瓷碗,盛着的不仅仅是一碗鸭血粉丝,更是一段无法复制的温暖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