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 笔
母亲的腌菜坛
■ 陶继平
有一份恩情,总难以回报;
有一场离别,再不能相见;
有一种思念,叫痛彻心扉!
2017年元月,辛劳一生的母亲抛下年迈的父亲和我们姐弟四人,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她走的时候,家里那些腌菜坛子还在,十几个,大大小小,默默地站在墙角。
我的家乡在安徽省枞阳县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母亲勤劳善良、生活简朴,养育了我们姐弟四人,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没享过几天福。
小时候,过了农忙季节,父亲就要外打工,母亲在家种地、养猪、腌咸菜,用这些最笨拙的方式,养活我们姐弟四人。因为经济拮据,家里只能供我和弟弟上学读书。
记忆中,蔬菜上市,白菜、萝卜干、萝卜缨子、雪里蕻、豆角等是母亲腌咸菜最好的原料。母亲将白菜一叶叶掰开,用井水冲洗,水珠溅在她补了又补的胶鞋上。萝卜缨子要晾到半干,豆角得打结,雪里蕻需揉搓出汁水。母亲将清洗干净的蔬菜分层放入大大小小的坛子中,每层之间撒上盐,最后加水密封。
吃的大米是自家种的。饭桌上的菜,大多是母亲从腌菜坛子里捞出来的,腌白菜、萝卜干、雪里蕻、豆角……青黄不接的季节,咸菜就是我们的命。
即使有新鲜菜上桌,母亲总是留给我们,自己只夹咸菜。我们让她吃,她总是笑着说:“看着你们吃,比我自己吃还香。”
初中、高中读书,由于学校离家很远我都是住校。每周日下午返校,母亲总会从家里的老坛子里捞出腌好的白菜、萝卜干、萝卜缨子或豆角,在锅里烧熟后,用玻璃罐装得满满的,咸菜压得紧实,够吃一星期。她一边装一边念叨:“念书费脑子。多装点,别饿肚子。”玻璃罐子沉甸甸的,不仅是咸菜的重量,更是母亲深沉的爱。
上学时长期住校,经常吃咸菜,母亲总是担心我营养跟不上,只要我在家她总是想方设法帮我改善伙食。周日早晨,我还在睡梦中,天还没亮母亲就早早起床,为我煮米面煎鸡蛋。
记得是个深秋的早晨,母亲从鸡窝里摸出一个还带着体温的鸡蛋,为我煮鸡蛋面。弟弟光着脚丫跑过来,眼巴巴地望着母亲手里的鸡蛋:“妈,我也想吃。”母亲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掌擦掉弟弟脸上的灰尘:“今天鸡就下了这一个蛋,哥哥要考试,得补补。”弟弟的眼泪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白痕,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那天早上,母亲把鸡蛋煎得嫩嫩的,蛋黄像初升的太阳,蛋白似云朵一样洁白。鸡蛋面热气腾腾,我吃着吃着,眼泪就掉进了碗里。
2016年母亲不幸查出癌症晚期。弟弟和我商量将母亲送到上海治疗,大姐随行照顾母亲饮食起居。手术做完,母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化疗太痛苦,母亲不愿意多花钱,坚持要我们送她回老家。
从上海回到枞阳老家,母亲刚回到家第一句话就说:“坛子里的咸菜该换了,别吃坏了肚子。”
尽管卧病在床,我每次离开家回合肥时,母亲总是从床上支起身子,哆哆嗦嗦地从家里摸出两个煮鸡蛋:“孩子,路上吃,别饿着。”鸡蛋已经凉了,我的心却烫得生疼。
那时,我刚从合肥调到巢湖工作,单位生产经营任务繁重,爱人孩子在合肥无法照顾,母亲又身患重病。那段时间,我常常在合肥、巢湖、枞阳三地辗转奔波。每次回枞阳老家看母亲总是匆匆忙忙,离家时母亲总是恋恋不舍地对我说,孩子,不在家住一晚吗?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2016年底,母亲病情加重,全身浮肿。病痛日夜吞噬着母亲的身体,疼得整夜睡不着,她咬紧牙关从不吭声。我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心如刀绞。
家里的老屋进行了翻新,可母亲只住了几个月。临终前的一个清晨,母亲突然清醒过来,让大姐把腌菜坛子搬到床边。她颤抖着手,把里面的咸菜重新码了一遍,说:“这样不容易坏。”阳光照进房屋,母亲的白发像落了一层盐。
几天后,母亲走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八年多时间了!
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如今,大姐在合肥,小姐在南京,弟弟在上海,我在合肥媒体单位,孙辈们也都长大了。现在,生活水平越来越好,咸菜早就不缺了,也很少吃了。可世上再没有哪一坛咸菜,能比母亲腌的更下饭。
每年清明回乡给母亲扫墓,每次节假日回老家看望年迈的父亲,我都要去老屋看看排列在墙角的腌菜坛子,仿佛母亲从未离开。
人世间最下饭的咸菜,是母亲腌的那一坛;世界上最珍贵的鸡蛋,是母亲省下的那一枚。
陶继平,男,安徽枞阳人,毕业于安徽大学中文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在中央、省级媒体发表稿件一百多篇。先后担任《巢湖广播电视报》总编、《合肥广播电视报》总编、巢湖综合广播总监等职。现在合肥市广播电视台教育培训中心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