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寻常麦粉与清水的苟合,那是一整个黄土地的精魂,借了厨师的手,在案板上醒着、活着。你听那擀面杖滚过面团,隆隆的,沉沉的。面,在这里,便是一切言语的开端与终结。
做面的人,神色总是肃穆的。一双粗手,便是最灵巧的造物主。看那团混沌的面,在他们掌下,竟有了千般的变化。宽的,叫“裤带”,泼辣辣地,是秦腔里黑头的铜音,能镇得住场子;窄的,是“韭叶”,文绉绉地,带着点秀才的斯文气。最奇是那“搓搓”,两根细面在掌心一搓一送,便成了麻花似的两股,扭着,拧着,仿佛将生活的筋道与生命的倔强,都丝丝缕缕地绞了进去。
面入了滚水,才真正是活了。你看它们在巨锅里翻腾、沉浮,白生生的身子渐渐变得透亮,像一尾尾得了水的银鱼,欢实,雀跃。那热气“呼”地一下窜上来,扑了人满脸,暖烘烘的,带着一股子最本分的、阳光晒透了麦子的香。
待面出了锅,盛在那粗瓷的海碗里,仪式才到高潮。一勺滚油,早在一旁的铁勺里炼得青烟乱窜,里面跳着通红的秦椒,焦黑的花椒,和星星点点的葱花。“刺啦——”一声,滚油泼将下去,刹那间,所有的香气、色彩、声音,都像被这滚烫的一激给唤醒了灵魂!辣子的焦香,麦子的甜香,葱花的辛香,混着热油那霸道的、蛮横的油气,轰然炸开。
吃面的人,必得蹲着,或是将一只脚蹬在凳上,头深深地埋下去,几乎要埋进那海碗里,只听得呼噜呼噜一片山响。那不是吃,那是战斗,是与生活最直接、最勇猛的搏击与拥抱。汗珠子从额角滚下来,“啪嗒”一声掉进汤里,也浑不在意。吃到酣畅处,端起碗,将最后那口混着辣子与醋香的浓汤一饮而尽,喉结上下一滚,然后,长长地、满足地“嗨——”出一口气。
那一声里,有一整天的疲乏,也有一整片黄土地赐予的精魂。(党委工作部 吉福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