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的保定,裕华路的闫家驴肉火烧铺前已排起长队。煤炉上的吊炉烧得通红,炉壁上贴着圆鼓鼓的火烧,“滋滋”冒着热气,麦香混着驴肉的卤香飘出半条街。掌勺的李师傅左手捞起刚卤好的驴肉,右手持刀“唰唰”切片,肥瘦相间的驴肉薄如蝉翼,落在案板上堆成小山。“要俩肥瘦,加焖子!”老食客王大爷递过钱,接过油纸包着的火烧,迫不及待咬开——“咔嚓”一声,火烧脆皮裂开,驴肉的咸香、焖子的Q弹、芝麻的焦香在嘴里炸开,肉汁顺着指缝往下滴。“就得现打现夹!”王大爷边嚼边说,“凉火烧配隔夜肉?那叫糊弄!”在保定,驴肉火烧从不是精致点心,它是胡同里飘了百年的“硬早点”,是出租车司机蹲在路边的“垫饥粮”,更是这座古城用驴肉、老汤与火炉,烤出的舌尖上的河北。
要说驴火的来历,得从“驴肉”和“火烧”的相遇说起。保定地处冀中平原,自古是“北控三关,南达九省”的畿辅要地,漕运码头、驿站遍布,车马行人络绎不绝。赶路的商客、拉纤的纤夫需要“顶饱、耐饿、便携”的吃食,而驴肉“高蛋白、低脂肪”,火烧“干硬耐放”,两者一拍即合,慢慢有了“驴肉夹火烧”的吃法。
民间传说,驴火的“成名”和清代直隶总督李鸿章有关。一次李鸿章路过保定,想吃点“本地特色”,知府献上驴肉火烧,李总督吃后赞不绝口:“竟有如此美味!”从此驴火成了“官场点心”。但保定人更认“市井起源”:明清时保定府的驴肉铺子多,赶大车的车夫常买卤驴肉,再到隔壁火烧铺买个火烧夹着吃,久而久之,店家干脆“前店卖火烧,后店卤驴肉”,驴肉火烧铺就此诞生。
真正让保定驴火“火出圈”的,是20世纪80年代。老驴火铺“闫家驴肉火烧”(始创于1983年)改良工艺:用太行驴肉卤制,圆火烧现打现烤,夹肉时加“驴肉焖子”,香得街坊邻居排队买。如今保定街头,三步一个驴火铺,从老字号“好滋味”“袁家”到巷尾小摊,各有各的“死忠粉”——这块从码头驿站走向街头巷尾的火烧,藏着保定人“实在、扛饿”的生存智慧。
“保定驴火,三绝定乾坤:驴肉、火烧、焖子。”老饕说,少一样,味道就“塌了架”。
驴肉:只选“太行黑毛驴”
保定驴火只用“太行驴”——河北太行山区的黑毛驴,吃山间野草、喝山泉水长大,肉质紧实细嫩,“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选肉有“三看”:看部位(前腿肉瘦,肋条肉肥瘦相间,腱子肉带筋),看颜色(新鲜驴肉呈暗红色,脂肪乳白),看纹理(纤维细而密,摸上去不黏手)。最好的是“肋条肉”,肥瘦三七开,带一层薄筋,卤煮后切片,入口即化又带嚼头。
卤驴肉是“功夫活”。老汤是“传家宝”,一锅汤用百年,每天卤驴后加新料:八角增香、桂皮提味、香叶去腥、草果解腻,还有花椒、丁香、良姜等十几种香料,用纱布包成“料包”沉在锅底。驴肉冷水下锅焯水,撇净血沫,再入老汤,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卤3小时(“火大了肉柴,火小了不入味”),最后关火浸1小时,让肉“吸饱汤,入味深”。卤好的驴肉“挂着卤油,红亮诱人”,用筷子夹起,瘦肉不柴,肥肉不腻,筋肉弹牙。
保定驴火的火烧是“圆火烧”,和河间的“长条形”不同,直径约10厘米,厚2厘米,像个小月亮。面用“死面”(不发酵,水、面、少许盐碱揉成),讲究“三醒三揉”:面团和好醒30分钟,揉匀再醒20分钟,成型后醒10分钟,这样烤出的火烧“外酥里软,层次分明”。
烤制用“吊炉”(或电烤箱,传统用吊炉):炉壁烧至200℃,面团按扁成圆饼,表面刷水粘芝麻,贴在炉壁上,烤8分钟至金黄鼓起,用铁铲铲下,“咔嚓”一声脆响——好火烧“外有芝麻焦香,内有蜂窝气孔”,掰开来,层次像书页,夹肉时能吸饱肉汁。
保定驴火必加“焖子”,这是区别于河间驴火的“灵魂”。焖子用卤驴肉的老汤加淀粉(淀粉与汤比例1:3)、驴肉碎末、盐、酱油熬制,倒入方盘冷藏成冻,切厚片夹在驴肉里。好焖子“Q弹不碎,咸香带鲜”,咬下去“咯吱”响,既解驴肉的腻,又让火烧更“有料”。
“夹驴火,讲究‘三要素’:肉要匀,焖子要够,火烧要热。”李师傅边切肉边说。
切肉得“薄如纸片”:卤好的驴肉摊在案板上,刀刃倾斜45度,顺着纹理切,片大而薄,“每片能透光,咬着不塞牙”。肥瘦按顾客要求:“纯瘦”适合怕腻的,“肥瘦”是经典(瘦七肥三),“筋头巴脑”带筋,越嚼越香。
夹肉时,先在热火烧里夹一层焖子(约1厘米厚),再铺驴肉(铺满火烧内壁,约100克),最后撒几粒芝麻(有的铺子加青椒或香菜,但老保定人说“加菜夺味,纯肉夹焖子才地道”)。夹好的驴火用油纸一包,烫得手直抖,咬一口——火烧脆皮裂开,驴肉的卤香、焖子的弹脆、芝麻的焦香混在一起,肉汁渗进火烧的蜂窝气孔里,香得人直跺脚。
保定人吃驴火,从不“单吃”,必须配一碗“小米粥”或“驴杂汤”。
小米粥是“解腻神器”:本地小米熬得黏稠,表面结着“米油皮”,喝一口暖到胃里,冲淡驴肉的咸香,让火烧更“顺溜”。驴杂汤则是“硬核搭配”:驴肝、驴心、驴肠切薄片,用卤驴肉的老汤煮,撒香菜、白胡椒,喝一口汤鲜杂嫩,配驴火“双倍扛饿”。
老铺子的桌上总摆着“蒜泥醋”:蒜泥加香醋调成汁,夹一筷子驴火蘸着吃,酸辣去腥,更开胃。曾有外地游客嫌驴肉“膻”,老食客笑:“保定驴火用的是太行驴,卤汤里加了18味香料,哪有膻味?蘸点蒜泥醋,保管你吃不够!”
河北驴火分两派:保定派(圆火烧、卤驴肉、加焖子)和河间派(长火烧、酱驴肉、加青椒),两地人常为“谁正宗”吵得面红耳赤。
保定人说:“圆火烧比长火烧酥,卤驴肉比酱驴肉润,焖子是灵魂,加青椒纯属画蛇添足!”河间人反驳:“长火烧夹肉多,酱驴肉酱香浓,青椒解腻,你们那焖子就是‘淀粉疙瘩’!”其实两派各有烟火气:保定驴火像胡同里的老邻居,实在、热乎,藏着家常暖;河间驴火像赶路人的行囊,便携、耐饿,带着江湖气。
但保定人对自家驴火的“较真”刻在骨子里:火烧必须现打,驴肉必须当天卤,焖子必须老汤熬——少一样,就是“糊弄”。就像老食客王大爷说的:“吃驴火,吃的是‘实在’,肉要足,火烧要脆,汤要老,这才是保定的味儿!”
保定驴火的故事,藏着保定人的性格:硬朗(火烧外脆内刚,像保定人直来直去的性子)、实在(驴肉给得多,火烧管饱,花小钱办大事)、热乎(寒冬腊月来个刚出炉的驴火,暖手暖心,像街坊邻居的招呼)。
如今,保定的驴火铺子开到了全国各地,但老保定人仍认“巷子里的小摊”:“闫家的焖子最Q,袁家的肋条肉最香,好滋味的火烧最酥——都是吃了半辈子的老味儿。”每天清晨,煤炉升起白雾,火烧“滋滋”作响,驴肉在案板上切片,食客们蹲在路边,一手托驴火,一手端小米粥,“咔嚓”“吸溜”声此起彼伏——这烟火气,比任何招牌都动人。
那从炉子里取出的圆火烧,夹着卤得酥烂的驴肉和Q弹的焖子,不仅是一块饼夹肉,更是保定人用日子熬出的“硬菜”:不花哨,却顶饱;不精致,却暖心。就像这座古城,低调、硬朗,把日子过得像刚出炉的驴火——滚烫、实在、有嚼头。
这大概就是保定人的“人间值得”:用一块热气腾腾的驴火,把平凡的清晨,过出江湖的热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