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岛漫笔》
厦门这地方,向来是有些意思的。临海而居的人们,大抵总带着三分闲适,七分精明。思明区尤甚,像是被海水与岁月共同雕琢的玉石,在钢筋铁骨的都市里,固执地保留着几分旧时风韵。
若论景致,倒要先从那\"海上浮萍\"说起。鼓浪屿这弹丸小岛,偏生挤着百来座洋楼,红砖墙上爬满藤蔓,活像老学究的旧袍子缀满补丁。日光岩上的摩崖石刻,被海风蚀得字迹模糊,倒比那些簇新的碑文更见风骨。菽庄花园里的钢琴声,总在午后从铁艺栏杆里漏出来,与卖麻糍的吆喝声搅作一团。这般景象,倒也应了那句\"螺蛳壳里做道场\"的老话。
植物园里的草木,向来是不理会游人的。仙人掌挺着尖刺,木棉树撑着红云,偏是那\"百花厅\"的名号取得俗气,反不如墙角几株野菊来得自在。常见穿旗袍的妇人在花丛中拗造型,倒教人想起《楚辞》里\"制芰荷以为衣\"的句子,只是如今这\"芰荷\",多半要配上九宫格的滤镜了。
胡里山上的铁炮,早锈成了哑巴。当年震耳欲聋的炮响,如今都化作了导游喇叭里的解说词。倒是那炮口指向的海面,依旧泊着万吨货轮,只不过船上挂的,再不是米字旗了。历史这东西,有时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贝壳,看着精致,一捏就碎。
沿海的木栈道修得齐整,却总被海浪啃出缺口。黄昏时分最是热闹,跑步的、遛狗的、拍婚纱照的,在暮色里都成了剪影。有家酒吧常放《鼓浪屿之波》,萨克斯声混着咸腥的海风,竟比原唱还多几分沧桑。
曾厝垵的巷子窄得像肠子,偏要挤进五湖四海的胃口。土笋冻在冰柜里冷得发抖,沙茶面在铁锅里烫得冒泡。那些\"文艺小店\"的霓虹灯,倒把青石板照出了塑料质感。有趣的是,越是这样,拍照的人反倒越多。
黄厝的沙滩最懂进退之道。白日里任孩童堆砌城堡,深夜里便让潮水抹平一切。黎明时分常有独行者,在沙滩上写诗,不等太阳升起,就教海浪收了去。这般来去无痕,倒比朋友圈的打卡更近禅意。
说到底,思明区的妙处,正在于它容得下西装革履的商务客,也纳得了拖板鞋的流浪诗人。就像南普陀的晨钟与软件园的键盘声,隔着几重山,竟也奏出不甚违和的调子。愿每个来此的旅人,都能在咸湿的海风里,寻到自己那味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