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因麻辣烫而冲上热搜，让人始料未及。其实，天水最出名的小吃是“天水呱呱”，次则浆水面、臊子面、暖锅子，洋芋擦擦等，与宝鸡定西相若。

■伏羲庙，一画开天

“水积从天降，山连与蜀通”，明人王祎题写古秦州的妙句，倒像照应“天水”的藏头诗，几乎写绝了天水的山河地理，让人忍不住拍手叫好。

天水是长者，自羲皇始，至少已有八千高龄。今人所谓“关陇集团”，即指关中和陇山（六盘山）周围的门阀军事势力，西魏、北周与隋、唐四朝皇室都出自这个集团。而天水位居关陇战略通道，扼守陇蜀咽喉，言其人杰地灵，可不是空话套话。陆游说：“经略中原必自长安始，取长安必自陇右始。”所以天水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也是秦汉三国时的古战场。

■麦积山石窟雕像

饶是如此，当地的同窗好友却告诉我，天水不过羲皇、麦积，其余无所观矣。但我还是要去造访南郭寺，因为唐朝诗人杜甫流落至此，题诗百余首赞颂，自是非去不可的所在。

南郭寺位于秦州区西南的慧音山，即当地人所称的南山上，至少在北朝时就已经存在，号称陇右第一名刹，以春秋柏、隋塔、唐槐闻名。宋代叫“妙胜院”，清乾隆时赐名为“护国禅林院”。殿阁建在南山顶，但牌坊前人流如织，拥挤不堪。门前晃悠的警察说，车辆要办通行证方可出入，我只好放弃，徒步上山。

邓宝珊将军纪念馆

山上有邓宝珊将军纪念馆，顺便进去参观。他是天水名人，民国时曾代理甘肃省主席，解放后任甘肃省人民政府主席、省长。邓宝珊能在乱世左右逢源，且为国人尊崇，足见他的政治智慧。纪念馆院落古朴，里面展出影像实物，以阐述邓宝珊生平事迹，外面还有块孙中山表扬他的“黑板报”。照我看来，他一生最大的功绩就是促成北京和平解放。

■认真参观中

或许临近佛诞日，汉地寺庙迎来最热闹的时节。不远处就是南郭寺，门票两元，是我近些年所见的最惠民的景点票，算是意外的惊喜。整座南郭寺分东中西三个院落，主要建筑都在西院，包括山门、钟鼓楼、天王殿、大雄宝殿，以及西配殿、东西禅林院以及卧佛殿。东禅林院于光绪年间重建时改为“杜少陵祠”，供奉杜甫及侍童像三尊；西禅林院还保留着乾隆御赐的名号。

山门外有两株古树，即唐槐，分立左右，当地人称夫妻树。入内即为天王殿，门悬“第一山”匾额，据说为临摹米芾笔法。大香炉前围着许多游客，剪烛焚香，磕头作揖。往前为大雄宝殿，上悬“应无所住”匾额，门下有大和尚正在演讲，名曰“祈福秦州弘法利生讲经法会”。怪不得沿途看到为新建“佛法身舍利塔”募捐的海报，原来南郭寺请来大和尚为募捐摇旗呐喊呢。

■南郭寺山门

卧佛殿院内有建于隋朝的舍利砖塔，因地震倒塌，现塔基尚存。按照常理，塔基地宫应该藏有佛舍利，所以南郭寺打算募集资金，重建“佛法身舍利塔”。这位大和尚就是筹建委员会的主席，自然要花费口舌招募捐款了。

但是，我对海报的内容颇不以为然，说什么莲花生大士曾预言：“末法时代，众生因身、语、意颠倒错乱而造成恶业。杀戮破坏，招致四大不调，引发天灾人祸……此时建造佛塔，则可平息灾难。”我看更像威胁，如果不捐钱建造舍利塔，就会引发天灾人祸。佛家以慈悲为怀，向来济世度人，如今沦落，妄言至斯，倒让人真的有些惊讶。就好比说，你给我好处，我就保佑你，否则有你好看。这种话语，和贪官污吏，或者以占卜吉凶为名的诈骗犯有何两样？

■南郭寺山门

第二条则举例说明捐钱修塔的好处。说佛典记载，迦叶[Shè]佛灭时，一乞丐女发心修塔，死后转世为忉利天王（玉皇大帝）。忉[dāo]利天王是印度教中的因陀罗，后来被佛教吸收为护法神，称帝释天。佛教传入中土后，道教至高无上的玉皇大帝又被其拉作壮丁，顶替帝释天，显然是在抑道扬佛。

西方学者认为，佛陀就是征服自己内心世界的人，具有超强的自我控制能力。一般佛像都呈内审神态，眼观鼻、鼻观心。佛法原是自成体系的哲学思想，譬如“苦、集、灭、道”四圣谛，说人生的真谛就是“苦”；“十二因缘”则解释为什么“苦”，缘于“无名”嘛；“八正道”为消除“苦”的法门和过程，最终达到“涅槃”，得以解脱。所谓“涅槃”，不是一死了之，而是说服自己如何面对“苦”，学会“苦”中作乐，物我两忘。简单地说，一切故弄玄虚的理论谒语，归根结底就是“心安即可”。

有则禅林故事，寒山问：“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置乎？”拾得云：“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世人再愚，想必也能悟出几分道理来。

■北流泉

东院观音殿前新修八角亭，内有北流泉，水味甜美，终古清冽。杜甫有诗曰：

山头南郭寺，水号北流泉。

老树空庭得，清渠一邑传。

秋花危石底，晚景卧钟边。

俯仰悲身世，溪风为飒然。

“老树”指大雄宝殿院内的“春秋古柏”，据说植于春秋时期。虬枝蜿蜒，冠盖如云，是为“南山古柏”，堪称稀世珍宝，名列秦州八景。杜甫诗前扬后抑，最后两句悲怜身世，让人不由得打个寒颤。安史之乱时，杜甫弃官举家投奔秦州亲朋。他只待了三个来月，留下许多诗篇，但日子过得极不如意。除亲友接济，也干些采药换钱的营生，可见落魄潦倒的程度。写不成诗，我还是想说一句：“南山有雨留和尚，北流无声哭少陵。”姑且算是追忆杜甫。

■南山古柏

相传这首《南山寺》为李白所题：

自此风尘远，山高月夜寒。

东泉澄澈底，西塔顶连天。

佛座灯常灿，禅房香半燃。

老僧三五众，古柏几千年。

当地有人考证该诗为李白由碎叶城迁居江油，途经天水时所作。当时李白年纪尚幼，依我看，这是谁伪造的李白诗。李白旷放浪漫，洒脱豪迈，早期作品恣肆汪洋，气势磅礴，从来没有这种刻意追求工稳的作品。更何况这首诗半死不活，刻板厌世，只能说勉强应景，估计是某位不得志的酸腐文人假托李白诗罢了。甚至有学者将“古柏几千年”当作“老树”的证据，碰到“李鬼”而不知分辨，直教人啼笑皆非。今特列出，以正视听。

■杜甫像

大和尚还在讲经说法，我听了几句，无非是修身养性或为人处世，诚如现代公共关系课。如今的佛门也与时俱进，不再宣传佛法无边，更不要求虔诚膜拜，而从道德修养和人情世故着手，弘扬儒学的传统理念，倒是让信众服了。

出门时，见天王殿前站着两队身着“海青”的俗家弟子，手捧鲜花兴高采烈，或许又要迎接什么大人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