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古城》 王笛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提到古城老街，你会想到什么？是小桥流水人家，还是四通八达的胡同小路？每一地的古城古镇都有其和周边自然地貌相融合的独特之处。但如今，游客们对于古城老街的印象，有不少是来自于仿古的建筑，遍地大鱿鱼、土豆串、臭豆腐、竹筒杯，不怎么便宜的工艺品以及那块“我在××很想你”的打卡路牌。

古城古街的全国同化，让古城古街变成了商业的附属品，许多的便利是为了商业而开发改造。

去年央视曾报道过保存完好的明清时期的天水古城，在商业改造中被私搭乱建、违规强拆，为了商业便利改变了古院落的原貌，让一片保留着明清生活原貌的古街变成了全国随处可见的老街商业区。游人走在这样的街区中能感受到本地的哪些独特之处？以前的城市又是怎样的？人们如何在这个城市里生活、工作、游玩、传承？

生长在成都的澳门大学历史系讲席教授王笛用一本《消失的古城》，讲述清末民初时期成都人的日常生活，在时光中感受成都这座城市从传统进入到现代的故事。听戏、泡茶馆、逛庙会、节日庆典、街头政治、改良与革命等活动，以及乞丐、苦力、小贩、工匠、挑水夫、算命先生、剃头匠等各种身份的人，共同组成了成都古城的烟火气。那些被时代淘汰的东西，那些被保留下来的习俗，又为这座城市的未来带来了怎样的发展，王笛在书中通过城市的过往讨论城市的特质，再从城市的特质思考城市的未来，希望“我们还可以留给后人一点有地方味道的东西”。

古代中国自从政治中心东移后，成都就离政治中心越来越远。曾经逃难避灾的理想之地，也逐渐被人们遗忘。因此，成都没有被中央集权牢牢抓住，而是呈现出自由散漫式的管理特点，这使得现代市政设施在中国城市出现以前，成都的街头成为邻里或社区最基本的单位，人们用“邻里纽带”维系着城市共同体的运作。

清代中国城市缺乏管理，面对着激增的人口和广袤的居住地，辖区的官吏有限无法满足庞大城市的需要。书中以晚清巴县，即今日的重庆举例，巴县在籍的总人口超过了99万，而整个巴县只有两百多个衙吏，其中大多数衙吏只是县衙雇佣的跑腿差役，并非有权力的官员。这样的政府负责日常的税务、犯罪、治安以及上面交代的紧急任务就已经筋疲力尽了，街头巷尾的社会生活根本无暇顾及，这也就使得市民享有了相对自由的自治权，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自由地使用城市的公共空间。

过去的城市，人们的社会生活局限狭小，人们以家庭、邻里、街道为单位参与城市社会的各种活动。在南方保留完好的宗祠拜神活动，在老成都也有，人们通过社区组织的拜神活动、戏曲、木偶戏等在街道上的表演，凝聚社区的认同感。城市的主要街道由栅门分成若干段街区，每年每区轮流组织活动，区内的各户都参与其中，无论精英还是平民，都卷入社区生活的各个方面，节日庆祝、公共卫生建设、道路维修或者是慈善事务都能看到各阶层人们的身影。

欧洲的城市朝着垂直方向拓展，在那些著名的城市中，两排都是五六层楼高的巴洛克建筑。在过去的中国城市里，房屋一般平行发展，最多两三层，每户之间非常紧凑，商业活动就发生在人们的生活场景里。

普通市民是成都街头的主要活动者也是主要占据者，因为缺乏官方的控制，街头邻里之间需要互相交流信息、日常交往以及创造谋生的机会。老成都下层居民生活和工作经常是在同一片区域里，他们在工作和生活中都密切接触，逐渐形成了相互依赖的人际关系。生活条件差、休闲设施缺乏的人们，在街头巷尾需要信任且熟悉的固定公共场所来娱乐交换信息。街边茶馆、茶肆等公共场所就成为人们社交“摆龙门阵”的主要地方。

这种生活有点像过去的厂区生活，但厂区生活处于工作结构的组织下，而老成都的生活则是人们基于习惯自发的。人们彼此认识，遇到陌生人他们会仔细地观察和打量，在茶馆等公共区域人们交流传播信息。过去的街坊，哪家哪户有任何事发生，无论好坏喜忧，不出一天就可传遍整个街区。这种敞开门，几乎不存在隐私的生活，给予了街坊居民们一种亲密关系的基础，提供了一种安全感。晚清时期，人们只需走几步就能到街头摊点、茶馆和理发店找到日常所需品，这些地方也是社会交往中心。那时，成都有六百多个茶馆，六百多个理发店，加上街头巷尾，这样一个消息传播网恰恰也是人们互相连接的纽带。

王笛用挑夫讲述了在关系网中人们的信任纽带。成都由于井水含碱量比较高，不适合饮用，市民饮水得从城外河中取水，很多穷人就当起了挑夫靠运水为生。尤其是茶馆、饭馆用水量大，这也催生了挑夫的壮大。清末的成都，有上千名挑夫每日来回挑水。对于很多挑夫而言，挑水还是与邻里和社区联系的途径，比如帮助老人或病患做杂务，这都融在挑夫的日常工作中。挑夫与买家在街道社区内也有着天然的信任，挑夫每挑来一桶水便在主人的水缸上画一笔，凑五笔成为一个“正”字，月底每家按“正”字数量来结算。挑夫和买家从没在支付问题上出现混乱，这也都建立在由人组成的城市联系网中。而城市风貌要保留的，正是能在建筑结构中、组织架构中反映的当地独特的市井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