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冬至的一天晚上,快递员忽然敲响了我的家门,我打开大门,一股雪里蕻鲜香扑入门楣,我知道是老家的妹子又照例给我寄来自家腌制的雪里蕻咸菜,没料到来得这般快。看快递单,贴着加急快递的单码——哦哦,妹子知吾心,想尽快把新腌的雪里蕻递到我的面前,让我早点儿品尝到家乡的味道、母亲的味道。
小雪节气腌菜是老家苏州乃至江南人家的一大习俗,几年前,仍顽强地植根在许多传统人家的心里。只是随着时代车轮滚滚向前,这一习俗日渐式微。几年前,我还能在小雪时节的街头巷尾看到大妈大爷推着小车或扛着竹篮购买一捆捆新鲜的雪里蕻菜,回家后晒洗晾干,而后或切碎干腌或整棵水腌、砌入缸甏,投入石鼓墩压紧。倘若干腌,泥封密闭,倒扣在水盆,数月半年经久不坏,浙人称之为“倒笃菜”;倘若水腌,半月即可取出享用,较干腌更为鲜嫩,但不可久贮。我当时认定,晾晒在竹竿上或铺排在阳台上那一棵棵翠绿,乃江南初冬季节最美的风景、最好看的人间烟火,其美其排场不亚于“篁岭晒秋”。
显见我妹子是用的水腌,短时即可享用,她知我的急性子呢。也是啊,入了冬天,我和女儿在菜场寻寻觅觅新腌的雪里蕻,为的是尝新哩。惜哉,附近偌大的农贸市场竟然找不到它的形迹,乃知这款家常美味已然不受待见啦——一是人们怕制作得繁琐,二是忌讳着到处宣传的此物为不健康食品。于是我和女儿只能翘首以待我妹子那儿的消息,不知她今年还腌不腌此物?好了,妹子没有动摇,依然固守传统,依然把自己的一片心意糅进了翠绿的亲情中。她不仅把新腌的雪里蕻快递给我,还分送给了其他兄弟姐妹,如当年的母亲一样,总是如期把这翠绿的亲情分赠给那里的亲朋好友。
那年月,我家的亲朋好友都夸赞我母亲是“仙手(鲜手)”,她每年腌制的雪里蕻不论干腌还是水腌都异常出众。记得到了小雪节气,母亲腌雪里蕻是成担的进货,真是绿满天井和客堂,我等兄弟姐妹无不摩拳擦掌做帮手。我家天井及门口的绳索和竹竿皆挂翠着绿,洗菜都用大浴盆侍候。那时都用井水浸洗,一是井水温暖干净,二是可以节省自来水。我的分工是吊井水,从屋后第三个天井吊井水,跑到头一个天井不知跑多少个来回,很累,但想到腌雪里蕻的鲜嫩,真是手脚虎虎生风。记得水腌菜开吃之时,母亲从缸里取出几棵,兄弟姐妹迫不及待你扯一茎我掰一叶,塞进嘴巴,满嘴的“春色”,嚼得津津有味。此时母亲还会来个鲜上加鲜,买些个小鲫鱼,和着新雪里蕻煮,那真叫一个鲜啊,每每雪里蕻被卷个精光,只留下小鲫鱼在碗底瞪白眼儿。
水腌的雪里蕻还有可人的副产品,那便是雪里蕻卤,端的是诱人啊,用来浸煮咸菜卤花生,下酒没得话说;如若用来调蒸面饽,苏州人谓之“咸菜卤面饽”,调妥,兑点菜油,放在大饭镬上一蒸,端到餐桌上,立时成了鲜香的过饭菜。一大桌子人,你搛一坨我搛一坨,胃口大开,立时告罄。妹子知我好这一口,在快递里给我附上了一大瓶雪里蕻卤,我也顺了她的人情,立即蒸了一碗“咸菜卤面饽”,吃得津津有味,也油然忆起了家乡的美味、母亲的美味。
这个冬天因有了妹子寄来的翠绿的亲情,我会过得特别愉快、特别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