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长街的青石板路被秋雨润得发亮,沿街的红灯笼在风里轻晃,“三凤桥” 的金字招牌映着斑驳的骑楼墙。推开雕花木门,浓郁的酱香混着黄酒的醇甜扑面而来,穿蓝布衫的老师傅正站在灶台前,用长柄铁勺轻轻翻动锅里的排骨,咕嘟冒泡的酱汁泛起琥珀色的光。
“姑娘来得巧,最后一笼刚收汁。” 师傅掀开厚重的铸铁锅盖,热气裹挟着肉香瞬间漫满屋子。砂锅里的酱排骨个个色泽酱红,油润光亮,肉质在慢炖中变得酥软,却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态,浓稠的酱汁挂在每一块排骨上,顺着骨头的纹路缓缓流淌。
八仙桌旁,白发苍苍的张阿公正慢条斯理地啃着排骨,见我好奇,主动搭话:“这三凤桥的酱排骨,可是无锡人的根儿味。我小时候跟着阿爷来吃,一块排骨能下两碗饭,现在八十多了,还是每周都要来解解馋。” 他用筷子轻轻一挑,排骨上的肉便脱骨而出,露出粉嫩的肌理,“你看这骨头,炖得酥透,连骨髓都浸满了酱汁。”
我夹起一块排骨,先抿了一口酱汁,咸甜交织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甜而不腻,咸而不重,恰到好处的平衡里藏着江南饮食的温润。牙齿轻咬,肉质软糯却不失韧性,瘦肉紧实不柴,肥肉绵密化油,每一丝肌理都吸饱了酱汁的精华。细细品味,能尝到黄豆酱油的醇厚、绵白糖的清甜,还有老黄酒的绵长,尾调带着丁香、肉桂的淡淡药香,层次丰富却和谐统一。
灶台后的师傅正在讲解技艺:“做酱排骨讲究‘三精三绝’,精选黑猪三夹精肋排,一头猪身上就七八斤合用的;炒糖色要火候精准,早了发苦,晚了不亮;炖制得‘三烫三焖’,文武火交替慢炖两个时辰。” 他指着墙角的紫铜锅,“这老汤可是传了百年,每天添新料,越熬越香,酱排骨的魂儿全在这儿。”
说话间,师傅拿起一块生排骨演示:“先要用葱姜、黄酒焯水去血沫,再用酱油、白糖、香料腌渍入味,最后放进老汤里慢焖。” 他翻动排骨的动作娴熟,“以前没有温控设备,全靠师傅的手眼分寸,现在有了标准,但老工艺不能丢,这‘骨酥肉糯’的口感,急不来。”
阿公告诉我,三凤桥酱排骨的由来藏着市井智慧。晚清时肉庄为了延长排骨保质期,用重糖浓酱炖煮,后来慎馀肉庄的师傅改良工艺,兼收南北两派所长,才有了如今的味道。“你看这酱汁,咸中带甜,就像无锡人的日子,刚柔并济。” 他说,2007 年这手艺成了省级非遗,现在不仅能在店里吃,真空包装的还能寄到全国各地,“在外的无锡人,吃到这口就像回了家。”
师傅端来一碗桂花糖芋苗,清甜的香气冲淡了酱香的浓郁:“排骨性温,配着芋苗解腻,这是老祖宗传下的搭配。” 芋苗软糯,桂花飘香,和酱排骨的咸甜形成绝妙呼应。我忽然注意到墙上的老照片,有民国时期肉庄的热闹景象,还有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 1982 年拍摄的制作场景,每一张都记录着这道美食的百年变迁。
临走时,师傅打包了一盒热乎的排骨递给我:“凉了也好吃,加热时别加水,滴几滴黄酒,香味更足。” 握着温热的食盒,酱香透过纸盒隐隐渗出,青石板路上的灯笼已亮起暖光,映着家家户户的烟火气。
原来江南的味道,不只有小笼的鲜、糕点的甜,还有酱排骨里藏着的岁月回甘。那慢炖的时光、精准的配比、世代相传的手艺,不仅造就了 “骨酥肉糯、咸甜相宜” 的味觉盛宴,更沉淀着无锡人 “执两用中” 的生活智慧。下次再有人问我 “江南的滋味是什么”,我会告诉他:去无锡吃一块三凤桥酱排骨吧,那酱汁里裹着的不只是肉香,还有百年的传承、市井的温情,和中国人对生活最绵长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