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我抱着“逃离城市喧嚣”的执念踏上徒步之路,把山野奉为治愈一切的乌托邦。如今背包磨破了第三个,鞋码大了半码,却在汗与泥的洗礼中,对这项曾奉为信仰的运动完成了彻底祛魅——它从滤镜下的诗与远方,变成了脚下真实的碎石与荆棘。
不可否认,徒步曾给我前所未有的馈赠。身体层面,久坐办公室养出的腰肌劳损渐渐消退,爬三楼都喘的体能变成了单日三十公里的耐力,皮肤晒出的健康麦色里藏着自然的勋章。
更珍贵的是精神的喘息,当双脚踩在落叶堆里,听风穿过松林的呼啸,那些被KPI塞满的大脑会突然放空,山巅的云海不必滤镜修饰,就足以消解一整月的焦虑。我曾在星空下的露营地和陌生人分享干粮,也曾在暴雨中互相拉扯着过河,这些瞬间让我相信,山野里藏着最纯粹的善意。
但祛魅的种子,恰恰在这些美好里悄悄发芽。最先显露的是“户外精致主义”的陷阱,起初只是买双防滑鞋,后来却跟风入手轻量化帐篷、GPS导航仪,装备开销像滚雪球般增长,甚至超过了旅行本身的花费。
更让我始料未及的是时间成本的透支,为了赶周末的徒步路线,常常周五深夜驱车三小时,周日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赶回来,周一带着黑眼圈敲键盘,渐渐陷入“为徒步而徒步”的内耗。
比物质消耗更隐蔽的是身体的副作用。膝盖外侧的髂胫束综合征成了老毛病,每次下山时的刺痛提醒着我“征服自然”不过是人类的妄语;长期负重导致的足底筋膜炎,让我在平路上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
更可怕的是“自然滤镜”的破碎,当我在热门路线上看到满地塑料瓶,在网红打卡点排队拍照时,突然意识到:我们试图逃离的喧嚣,早已跟着人群钻进了山野。那些标榜“回归自然”的徒步者,或许只是换了个地方刷手机、比装备,把山野变成了新的社交秀场。
如今我依然会徒步,但不再抱着“朝圣”的心态。我会选难度适中的路线,不再追求“打卡多少座山”;会自带垃圾袋把垃圾背下山,不再为了拍照而践踏脆弱的植被。
祛魅不是否定,而是剥离幻想后的清醒——山野从不是逃避现实的避难所,它只是一片需要敬畏的土地,徒步也不是浪漫的逃离,而是一场需要脚踏实地的修行。当我不再用滤镜看待它,反而能在碎石路的颠簸里,读懂真正的自然:它有馈赠,也有考验;有治愈,也有警示。而这,或许比任何滤镜下的“诗与远方”,都更接近徒步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