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 | 真兄弟!从陌生到携手,从共事到过命
创始人
2025-11-23 19:51:01

此刻,我正飞行在非洲的赤道上空。

脚下是水的世界。壮阔的刚果河和它的一众支流,在墨绿莽苍的林海间恣意挥洒,绘制出一幅色彩斑斓的水彩画。

大片大片的沼泽从河岸漫过草地,又无声地浸入森林深处。亿万棵高大的乔木拥挤着,只在树冠相接的缝隙间,才给阳光一点点射入又折返的机会。

一朵朵白云从密林、河面与沼泽中缓缓升起,翻滚、积聚,瞬间成雨,又片刻散去。

迷蒙间,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隐隐从云中传来:“董,你来了?”

“哪位?”我环顾四周,茫然无人,“你是谁?”

那声音却悄然消失,再无回应。

我猛地睁开双眼,月色如洗,枕畔传来妻子均匀的呼吸。

啊!原来是场梦。梦里,我又回到了非洲雨林,去寻找那“黑色的金子”,更寻找那些散落在刚果河畔的身影。

我们是兄弟

这是2008年10月的一天。

直升机稍稍转舵,绕开一片云雨,飞往我们的目的地——被誉为“地球上最后一个未被开发的大型盆地”刚果盆地的西部、桑干河畔的一个原始村庄Boleko(博雷科)村。

“希诺阿!”“希诺阿!”直升机缓缓下降,直至稳稳停在村庄旁边一所小学校的操场上。一群十来岁的学生远远地围拢在操场边缘,齐声呼喊着。

我茫然地望向身边的助手。目光对视之下,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解释道:“他们在用法语说‘中国人’。”

我兴奋起来,不禁为自己是一名中国人感到自豪。可不是吗!这里十来岁的小孩竟然知道几万公里外的中国,对我们中国人如此欢迎!也或许,我从他们从未见过的直升机上从天而降,在他们眼里就像天神一样神通广大。

我来这里,是参加东方物探公司9811C队Pilatus(皮拉图斯)二维地震勘探项目。我担任仪器操作员与采集组长。这虽是我早已熟悉的工作,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架从南非远道而来的直升机与当地渔民的独木舟,将是我未来近9个月的交通工具。

项目启动,首道难关即是招工。这片土地千百年来与工业文明隔绝,人们依靠采摘、捕鱼与零星耕种维生。因而,招聘到有经验、训练有素的工人几乎不可能。

前来应招的人并不多。来了的,还没等我们介绍完施工流程,便摇着头离开了。物探工作比他们的日常辛苦太多了,他们不愿意每天披着星星走、戴着月亮回,钻进林子里、泡在沼泽里。“他们不用钱也能活着。”助手说。

然而,我注意到,一个膀阔腰圆的大个儿,来来回回好几次了,貌似队上的人事经理不愿意招他进来。

不想,第五天早晨,大个儿居然直接找到我了。棱角分明的脸,结实的臂膀,厚实的胸背,黝黑发亮的皮肤,浑身蕴藏着强大的能量,而深陷的眼眸里,满是对工作的渴望和乞求的慌张。

他开门见山:“Chef(法语,‘首领’的意思)董,我知道你是‘大老板’。请给我工作,我保证干得比别人多。”

我不禁一笑,心想他从哪儿打听来的。我的班组要用200多人不假,但我绝不是什么“大老板”。我对他说:“按照流程,你应该先去找人事经理。”

他更急了,用蹩脚的英语说:“我的大儿子想去上大学,需要钱;我的小儿子生病,需要钱……请求你,留下我!”

这份父爱令我动容。项目经理常对我们说,我们不只是做项目,还要为当地百姓多着想,能帮的尽量帮。助人求学、救人于病困,是中国数千年来的教化传承。

“我……”我正要答应,却看到旁边的助手一直在朝我使眼色。我立刻改了口:“等我问下人事经理再回复你好吗?”

“头儿,这个人当过兵打过仗,脾气火暴,不好管。”看着大个儿走远了,助手说。

我不想轻易放弃,便问:“你们这里多少年不打仗了?”

“快20年了。”

“以后打仗的可能性还有多大?”

“嗯……现在我们都很好,没人愿意打仗。”

“好吧,让他来我们班组。”

大个儿叫Jan Faith,我取其谐音,赠他一个中文名字:蒋费斯。他有力气,有担当,我对他寄予厚望。

我“投他以桃”,常常给他“开小灶”,从教授勘探设备用法等基本功开始,一点点拓展到石油知识。他也很爱学,从放线工到查线工,每个岗位适应得都很快。慢慢地,我开始让他管理一个十二三人的放线小组。他则“报我以李”,把班组管理得秩序井然,战斗力极强。遇到急难险重任务,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后来,他跟着我干了十几个项目,沿着刚果河两岸,一直转战到大西洋沿岸。他成了我的左膀右臂,更成为当地石油行业里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我更要感谢他的是,他救过我一命。2012年,我带领一个小分队蹚进一片沼泽里的红树林放线。水下树根纵横交错,难以下脚,行进艰难。1.2公里的距离,我们跋涉了两个多小时。距离终点只剩下不到100米时,我一个不小心把脚崴进树根里,怎么也拔不出来。脚踝扭成了近90度,小腿外侧被锋利的根茬划破了,鲜血一点点渗出,在污浊的水中缓缓漫延开来。

正在我奋力挣扎之际,早已上岸的蒋费斯和另一名工人迅速折返。他们毫不犹豫地将头扎入水底,用随身携带的砍刀把树根逐个砍断,将我架上河岸。

我紧搂着他的肩膀:“谢谢。”

“董,我们是兄弟!”他答道。

嗯,是的。我们是兄弟,过命的兄弟。

我们是师生

到海外做项目,需要克服的难关很多,第一道难关便是语言关。虽然我们都有一定的英语读写、表达能力,但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方言,有的更是混入了本土语言。到了法语区国家就更麻烦了,英语、法语交织,听起来让人不明就里,至少要经过两三个月的磨合才能互相适应。可是,到这个时候,项目也快结束了。

不幸的是,我的助手、当过小学教师的弗雷迪就是这样。

语言不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沟通的效率,进而影响到项目的效率。这种情况在仪器操作员中更加普遍。传递错一个物理点桩号的信息,就会相差几百米甚至几公里之远,更何况大部分工区在沼泽里!有一次,我报出了“2540”桩号的设备故障,助手却传递成了“2514”,白白浪费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我下定决心通过这道“本土语言关”。我对弗雷迪说:“我俩互为老师,你教我法语,我教你英语和石油知识,咋样?”他欣然应允。

我从我的岗位特点出发,主要学习法语数量词。我觉得法语卷舌音太多,不像英语的发音干脆简洁。但是,没有不可能,只有不努力。

从数字“1”开始!1,读“昂”……4,读“嘎嘚”……20,读“万”。有意思的是,法语里面的80,是用4乘以20来表示,读“嘎嘚万”。

慢慢地,我能够从十以内读到百以内,再到千以内、万以内。进步神速!连弗雷迪都竖起大拇指:“très bien(非常好)!”当然,这不排除他是在有意夸奖我,因为我是他的“顶头上司”。

除了法语,我还留意学习本土传统语言。我学会了“风”的发音“姆佩佩”,学会了“雨”的发音“乌鲁昂”……大多模拟自然界里的声音。当请教如何书写时,他们则一律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一个外国人用本土语言和当地人交流,就会瞬间拉近彼此的关系。我们的工作气氛更活跃了,施工更顺畅了。当地的工人们不把我当“外人”了,甚至主动教我更多的当地话,给我吃他们的传统美食。我一边大口吞咽,一边不停夸奖:“美味!喜欢!”

野外勘探施工,工人们长时间泡在沼泽里,很容易诱发疟疾。一天,直升机出故障停飞了,我和弗雷迪蹚水穿过一片沼泽去工地。路上,他越走越慢,后来竟然坐在一个树墩上,再也走不动了。“疟疾。”他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

原来,他已经发烧5天了,为了坚持工作没告诉我。我知道,热带雨林里的人得疟疾就像中国人得感冒一样普遍。但这里缺医少药,一场疟疾很可能会要了命。我赶忙把自己随身携带的抗疟药给他服下。慢慢地,他恢复了一些体力。我紧紧扶住他,缓缓前行,一点点走出了沼泽,抵达目的地。

“谢谢,兄弟!”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

除了工作上的事,我和弗雷迪也拉家常。让我诧异的是,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原始雨林里,中国历代领导人的名字,他都如数家珍。他说他非常向往中国,非常想去中国看看。他还说,他非常想跟着我们一直干下去。因为物探队给这片原始雨林带来了现代文明之光。

8个月弹指而过,项目结束了,我们也要离开了。临别时,我们紧紧相拥。他教我法语,我教他技术;他告诉我非洲民俗,我给他讲中国故事。相比中国古代的故事,他更喜欢听中国近些年高速发展的故事。

人的眼界一旦打开,就很难再回到过去。他说他一定会离开这里,走出雨林,用给我们打工挣来的钱做些小买卖,实现去中国的梦想。

很遗憾,我没能带他做更多的项目。我更希望,哪天能接到他用中国的电话号码打给我的电话,告诉我他来中国了。

我是“送水先生”

这里不缺水,却缺少干净的水。

这里的河流落差大、流量大。河水卷着红褐色的泥沙一路向西,汇入大西洋。河水里掺杂着森林腐叶的真菌、各种昆虫的虫蛹等,水质可想而知。我们来了以后,采用蒸馏、沉淀、消毒、净化等技术,把红色的河水变成了洁净的透明的可以安全饮用的水。村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水!

这天,村长找到我们队经理,商量能不能在营地外接一个出水口,让村民们也喝上干净卫生的水。队经理不假思索,当即拍板同意。

第二天,营地栅栏外侧一角,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水桶排起了长蛇阵。每天早晚,接水的队伍蜿蜒不绝,快和营地下面的小河一样长了。连上下游、河对岸的村民们,也划着独木舟来取水。有的村民甚至找到甲方驻队监督,要求我们多干几个月,一直干下去都行!他们想喝一辈子干净水!

队经理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计划在他心中渐渐成形。

项目结束后,队上把包括小型发电机、抽水泵在内的整套设备和过滤器材、药品都留下了,还手把手教会他们过滤技术。只有一个要求,在水塔上做一个“CNPC-BGP”的标记。

2012年,我们来到刚果河下游左岸,执行英国一家公司的勘探项目。这里距离赤道稍远,森林稀疏了,河流少了,沼泽少了,地表的水也就少多了。距离河道远的村民,每天要步行几百米甚至几公里去河道里背水,每天至少两趟。

而背水的人,基本都是家里的女娃娃。父母交给她们每人一个塑料水桶,年龄大的背10公斤,年龄小的背5公斤。水桶上绑上大约5厘米宽的带子,紧紧绷在头顶。她们身体前倾,赤着脚,在滚烫的沙土路上艰难前行。

这群坚强又勤劳的女孩子们,从小就要承担家庭的重担。怎样能尽自己所能帮助她们呢?后来,我每天在自己的皮卡车上多装几个水桶,停在村边时给需要的人随时取用。我因此得了一个法语的绰号,叫“Monsieur de l'eau(送水先生)”。

村民们看在眼里暖在心里,不时地送我一些香蕉、芒果、烤红薯;更热心的,还把他们刚刚做熟的午饭拿来让我尝尝。他们用发酵的木薯面蒸煮而成的“马袅可”,微微的发酵气味中带着丝丝酸甜的味道,至今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热带雨林里,每个项目施工都离不开湖沼、河流。行车必有路,过水必架桥。我还常常和修路组一起做架桥的工作。我们把进出项目工区和工区内部的道路、河流全部调查一遍,哪里有老桥需要修复、哪里需要建新桥,哪里架木桥、哪里建水泥桥,都摸得一清二楚。

修路、架桥,我们把这些事干到了非洲的密林深处。我们修的桥很结实,村民们说,物探队用过之后至少还可以再用20年。这在当地传为佳话。我想,桥上刻的“CNPC-BGP”字样应该还在吧?

尾声

2016年,我告别奋战了8年的非洲雨林,远赴中东;2018年,调回国内。

然而,我一直心系着刚果河。闲暇时,我总是留意着那边的动向,打探兄弟们的消息。重洋远隔,音信难通。越是这样,那份想念和牵挂就越是浓烈。

如我所愿,零零散散的消息常常在不经意间传来,有喜亦有悲,有忧也有乐。

蒋费斯的大儿子到另一家中国公司上班了,他的小儿子却早早没了;

弗雷迪真的做起了买卖,但不怎么成功;

为队上立下汗马功劳、已退休十多年的老放线班长“三炮”早已化作尘土;

我一手培养起来的采集组大监督卡洛斯,跟着我们的队伍去了安哥拉;

我的指挥车司机帕特里克,据说在开出租车,还想回村子里继承他父亲的酋长位置;

和我一起飞翔在雨林上空的两位美国和法国直升机飞行员,你们都还好吧?

齐鸣泽小学的孩子们,我送你们的足球还在吗?

花生地里捡木柴的“龙少女”,是不是已被开荒种田、生养孩子的重担压弯了腰?

那个曾被我抱在怀里的小婴儿,是不是也早已上完了小学?

…………

朋友们,快飞到我的梦里来!

在共建“一带一路”进程中,不仅有宏大的基建工程,更有无数动人的民心相通故事。

作者在非洲雨林的8年时光里,与当地兄弟从陌生到携手,从共事到过命。他们共同铺设的,不仅是勘探的线路,更是友谊的桥梁;他们携手走过的,不仅有奋斗的岁月,更有生命的交融。

中国石油人来了,带来工业技术与中国文化,带来友善与真诚;他们走了,留下水塔上、桥身上的“CNPC-BGP(中国石油东方物探公司)”标记,也留下技术的种子,与一份跨越山海的牵挂。

这并非个人的独家记忆,而是千千万万中国建设者在“一带一路”上书写“国之交、民相亲”的生动缩影,是中国企业以务实行动对中非友谊的深刻诠释。

本文原载于2025年11月21日《中国石油报》5版,原标题为《梦回刚果河》。

策划:邵美玲

文/图:董功

编辑:栾奕

责编:余驰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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