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老西关的巷弄还浸在晨雾里,林伯的"福记竹升面"已经亮起了暖黄的灯。68岁的老人往木架上搭好楠竹,双脚踩在竹端微微发力,楠竹便像被唤醒的游龙,在面团上反复碾压,"咔嗒、咔嗒"的声响穿透巷弄,把街坊们的睡意都揉进了这团筋道里。
我蹲在灶台边看了半小时,林伯的白背心已经洇出盐渍,面团却从松散的棉絮,变成了能透出指纹的薄纸。"要吃竹升面,先得懂'三揉三醒'。"他突然开口,手里的切面刀"唰"地划过案板,细如发丝的面条簌簌落入竹筛,"碱水要凭手感加,夏天多三分,冬天减两分,差一点都出不来那股'爽韧劲'。"
竹升面的江湖里,林伯算第三代传人。他祖父在1930年代的上下九开摊,那时候没有电动压面机,全靠一根楠竹压面,一天要踩上上万次,竹端的包浆都浸着面香。"我16岁跟父亲学,踩断过三根竹升,才敢自己掌勺。"林伯往沸水里撒了点盐,手腕一扬,面条便滑入锅中,"水要滚,火要猛,三滚三捞,多一秒就绵了。"
第一碗面端上来时,我差点被那股鲜香冲得直吸气。汤底是用猪骨、大地鱼、虾壳熬了六个小时的老火汤,浮着一层清亮的油花,撒上翠绿的葱花和炸得金黄的猪油渣,面条根根分明,裹着汤汁入口,先是碱水的清香,接着是面的弹牙,最后猪油渣的酥脆在舌尖爆开,鲜得人直跺脚。
"吃竹升面要配云吞才叫圆满。"林伯递来一碟云吞,薄如蝉翼的皮里裹着鲜虾和半肥瘦肉,咬开时鲜汁飙出,虾肉的Q弹和肉的鲜嫩缠在一起,再就着一口面,鲜得人连汤底都想喝干净。邻桌的阿婆边吃边说:"我从小学吃到现在,搬去番禺都要每周回来,这味道别处做不出来。"
晨雾渐散时,摊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有穿校服的学生赶早来打包,有提着菜篮的阿姨顺道加份云吞,还有背着相机的游客特意寻来。林伯的儿子正学着压面,楠竹在他手里还不够稳,林伯在一旁扶着竹端:"别急,要让竹升跟着力气走,不是跟面团较劲。"
我临走时,林伯塞来一小包晒干的大地鱼:"下次自己煮汤,加这个才鲜。"巷弄里的阳光越来越暖,"咔嗒、咔嗒"的压面声混着面香飘得很远。这碗藏在老巷里的竹升面,从来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用三代人的坚守,煮出了广州最动人的烟火气——那是碱水与面粉的默契,是竹升与手掌的共鸣,更是老广人刻在骨子里的讲究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