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村口的田野里,西北风吹来,掠过浮面,山岚缥缈,古树参天,溪水潺潺,秋光旖旎,天气渐凉,瓜果飘香,又是一年中秋到。车里里带着几盒从城里买来的月饼,包装精致的像件艺术品,可我却想起另一种月饼——爷爷舍不得吃塞进我书包里的半块老月饼。那是一种用麻纸包着,绳子捆着,甚至还有食品红印酥皮的老月饼,里面有冰糖、清红丝,散发着永远忘不了的五仁香,那个甜味足以让我回味一辈子。
九十年代的乡下,月饼是稀罕物。中秋前几天,父亲会从炕席底下摸出皱巴巴的几块钱,让我去大队供销社买月饼。一路上,我紧紧攥着那些皱巴巴的票子,像是握着整个秋天的希望!
供销社的柜台上,金灿灿的月饼码得整整齐齐,仿佛在等着主人的到来,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糖和油的香气。售货员大叔挑出八块月饼,用麻纸包好,外面放一张红色商标纸,再用草绳捆上递到我手里,总是嘱咐一句:拿好了回家给大人。也许当年长得呆头呆脑讨人喜,总能赢得售货员大叔额外赠送两颗纸糖的恩惠,那糖一直甜到心里。一路上的土路坑坑洼洼,我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油纸包,像捧着什么珍宝。
回到家,母亲把月饼放在高高的柜顶上,等到中秋月夜才能吃。那几天,我和妹妹眼睛总是不由得往柜顶上瞟,心里掰着指头数八月十五快点到来。
中秋夜终于来了,月亮从村东头的土坡升起,黄澄澄的,明亮如昼,把黄图高原的沟壑梁峁都染成了暖黄色。傍晚,父亲在院子里摆上小方桌,放上月饼、苹果、西瓜和自家树上的枣,点燃一炷香,对着月亮三拜,嘴里念念有词,大抵是祈求风调雨顺,全家平安的话。我和妹妹则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眼睛却死死盯着桌上的月饼。
“供月”结束后,母亲小心翼翼的打开月饼,每人分一块。月光下,月饼显得格外圆润饱满。分到手的月饼几口就能吃完,但我总是小口小口地品尝,先慢慢咬掉外层的皮,再一点点地吃里面的馅儿。我和妹妹一人一块,吃得小心翼翼。右手拿着月饼,左手掌撑开接着,生怕掉了一粒芝麻。
那个年月,物质异常匮乏,爷爷奶奶舍不得吃的留给了我们,外公外婆攒下的吃食也时常带给我们,父母也总是担心我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把家里好吃的也分给了我们。那个月饼不是因为好吃,而是因为那一小块月饼里,包裹着整个时代的滋味——匮乏中的珍贵,苦涩中的甜蜜。
后来外出求学,临行前的中秋,母亲偷偷在我行李里塞了两盒麻纸包的老月饼。“想家了,就拿出来尝尝。”她说。城市的月亮似乎没有家乡的明亮,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中秋夜,同学们分享着各自的月饼,豆沙的、枣泥的、蛋黄的、莲蓉的。我打开行李,发现母亲塞的月饼已经碎成了几块。我小心地捡起一块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那个洒满月光的小院,看见父亲母亲在月光下摆供桌的身影。
工作后吃不惯城里的月饼,稻香村15元一块的月饼依然抵不上家乡10元一包八块土的掉渣的老月饼。也许我怀念的,不只是月饼的味道,还有童年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更有那个物质匮乏却充满温情的时代。
每年一到中秋,趁着柿子红了,瓜果飘香,我总喜欢带着孩子回到老家,在院子里红泥小火、温酒煮茶,吸收故乡的养肥。母亲把老月饼递给我女儿,孩子接过来,咬了一口就放下了。“太硬了,不好吃。”母亲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我接过来却吃得津津有味,这月饼里有时光,有童年,更有温情,醇而绵长!
老月饼的味道,是岁月的味道,是生命历程中无法复制的记忆。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也许是幸运的,经历了共和国改革开放高速发展期,经历过物质匮乏,也享受过改革红利。老月饼它不仅仅是一种食物,更是一个时代的符号,一段历史的见证,一个关于团圆的故事!而那个月饼的滋味,早已在岁月的长河里,酿成了永久的乡愁!(文/姚宁,字:茗灿,乙巳年桂月于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