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一味一夏天
创始人
2025-08-06 00: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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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一味

一夏天

夏日解暑吃什么?

- SUMMER -

汪曾祺先生曾在散文《夏天》中写道,“西瓜以绳络悬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喀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这股子漫到眼睛的凉,也藏在大江南北的夏日食单里,串起一城一味的暑天记忆。

摘一朵山东大明湖荷塘里的荷花,裹上稀面,入油锅轻炸,外酥里嫩还带着荷香。广东潮州老街的草粿滑若凝脂,浇上蜂蜜,顺滑地溜进喉咙,满口都是来自山野的清凉。

苏浙的消暑美食也带着水乡独有的温婉。杭州城里聪慧的主妇们做一碗西湖藕粉,把菱角煮得粉糯,或者将“荷塘三宝”放在一起爆炒,荷香入馔唤醒了味蕾,消了几分暑热。温岭的石莲糊和青草糊一白一黑,浇上香甜的糖水来一口,凉到了心尖上。苏州的绿豆汤讲究得很,要放橘皮做的青红丝,还有老式蜜饯,往杯中一窥,可不就是一座写意的江南园林吗?

北方的豪爽藏在拌着黄瓜丝、就着大头蒜的麻酱凉面里,酱香裹着面香,呼噜噜吃下去煞是痛快。新疆六星街里的面肺子鲜香酸辣,嚼起来软嫩滑弹,恨不得再叫一碗才过瘾。

还有湖南带着草木气的桐叶粑粑、广东玲珑剔透的清心丸、广西清冽爽口的凉粉……这些散落在茂山密林、街头巷尾的清凉美食,藏着千百年来人适应自然环境的智慧,尝上几样,暑气也便消了大半了。

荷香酿清凉 李 琳

当蝉在骄阳下嘶鸣,灼热的声浪击鼓鸣金般从四面八方响起时,济南大明湖的荷花已然绽放。

济南的夏天,烈日流火般炙热。老舍先生在《夏之一周间》里就写道:“早晨,晌午,晚间,夜里,毛孔永远川流不息。”这话一点不假,走在街上,热气蒸腾,仿佛置身于巨大的烤炉之中。唯有大明湖,如展开的一把水墨团扇,以灵动的泉水入画,晕染开田田的荷叶,为泉城送来一缕清凉。

选一个盛夏的午后,去大明湖赏荷。甫一走入西南门,远眺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豪气,近看则是绿云遮暑的温柔。那绿,浓得化不开,将一湖的暑气都妥帖收藏。阳光泼洒在荷叶上,凝成一汪汪跃动的光斑。夏风拂过,叶片翻涌成浪,光斑顺势跌进湖中,碎作粼粼金光,看得人心神也跟着明快起来。

万顷碧波之上,粉瓣黄蕊的藕花,如云霞初染,在荷叶铺就的翠毯上摇曳,将暑热一寸寸化解。你得把脚步放慢,再慢一点,去细嗅风里的香。那气味并不浓烈,而是一缕极清、极淡的甜,似有若无,却浸透你的四肢百骸。站在荷塘边,闭上眼,仿佛能看到香气的颜色,是花苞上那一抹被晨露漂过的淡粉,伸出手,又似触到它被泉水浸润的微凉。

对于务实的济南人来说,大明湖的风景绝不仅限于眼观鼻嗅,还能化作舌尖的清欢。荷叶的清香可入茶饭,莲藕的甘甜可煨汤羹,就连那亭亭玉立的荷花,也能入馔,成为一道消夏的小食。

从大明湖出来,转入旧城巷陌,便想寻一家传统鲁菜餐厅,尝尝传说中的炸荷花。最早听说这道菜,源于老舍先生。1933年,他在齐鲁大学任教期间,曾写有一篇《吃莲花的》,将这道菜称为“济南的典故”。初读文章,我便想炸荷花定是极别致的。等真正品尝时,却发现风雅中又藏着几分烟火寻常。

刚出锅的荷花端上桌,碧玉般的圆盘中,金灿灿的花瓣围成一圈,中间点缀着一枚鹅黄娇蕊。细看,点点糖霜散落其间。我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片,顾不得烫,送入口中。咔嚓一声,外壳应声而碎,紧接着,一股清幽的香气弥漫开来。花瓣清脆微甜,口感奇妙极了。待咽下去,仿佛吃下一整个夏日的芬芳。

然而这般雅致的一道菜,做法却极其寻常。取鲜嫩的花瓣,清洗干净,在鸡蛋清与面粉混合的蛋糊中裹匀。油热下锅,花瓣须臾间泛起金黄。盛入盘中,均匀地撒上白糖,这道夏日限定美食便做好了。

若说炸荷花是热烈的,那眼前这碗荷叶粥便是温润的,它让我想起儿时的夏天。我去荷塘边玩,随手摘一片荷叶顶在头上遮阳。回家后,母亲将荷叶洗净,覆在刚煮好的白粥上,用文火慢慢焖着。不一会儿,荷叶的清香便丝丝缕缕渗入米粒。待到揭开锅盖,满室清芬。盛一碗,色泽微绿,米香与荷香交织,入口顺滑,暑气顿消。

与荷叶粥最相配的,是一碟明湖脆藕。切成薄片的莲藕,用冰镇过,白得像玉。淋上一点姜醋,入口咯吱作响,清甜爽脆,仿佛能听到泉水叮咚的声音。唇齿间的清凉,直抵心底。

取材于荷花的美食远不止于此。糖莲子甜糯,荷花饮清冽……最让人惊艳的,莫过于荷花酥。这道餐后的点心,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层层叠叠的酥皮,染上深浅不一的粉,簇拥着一团乳黄色花蕊,宛如一朵盛开的芙蓉。轻轻掰开,露出里面香甜的馅料。这份精致,让我想起古人簪花入馔的风雅。心念一动,何不效仿一二?

于是,离开餐厅,在路边买上几朵鲜嫩的花苞。待归家后,亲手复刻《浮生六记》中芸娘的荷花窨茶术。将茶叶以纱布包裹,藏于将开未开的荷花之中,经一夜花露浸润,再取出焙干,泡出的茶水便自带花香,清心解渴。这便是荷花茶,大明湖献给济南的风物诗,需以荷花为盏,就着满湖娉婷,细饮慢尝。

暮色四合,我与大明湖作别,衣襟带走的,不只是浮动的暗香,更是一整个被荷风染绿的夏天。

草粿清夏 谢先莉

我到潮州拜访朋友时,正值炎夏。他的家安在古巷深处,那院落里青苔蔓延,浓密树影下,阳光炙烤着石板路。朋友的祖母,一位鬓发微霜、慈眉善目的老人,坐在竹椅上,手中蒲扇轻摇,见我额上汗水涔涔,便微笑道:“天热得人心里起火,后生仔,随我去剪些仙草回来,做碗草粿给你尝尝。”

老人步履沉稳,引我穿过村外浓荫,向河畔行去。河滩旁,水声潺潺如低语,乱石边簇簇丛生的绿意,便是仙草了。老人俯身指点:“喏,这便是仙草。”我一看,脱口而出:“这不是薄荷吗?”

老人和朋友都笑了,老人说:“你摘一片叶子闻闻,看看是不是薄荷。”我摘下一片嫩叶,揉搓几下,放到鼻子下面,居然没有薄荷那刺鼻的气味。再细看那叶子,卵形带锯齿,叶片褶皱更明显,且叶片和茎干上覆盖着细密的白色绒毛,我这才确认,这就是潮州人说的“仙草”。《本草纲目拾遗》中记载其性寒,清暑热,乃解暑之良方,其真名实为凉粉草。

老人的竹篮渐渐被这暗含凉意的绿意填满,我抬头望向远处,水光潋滟,恍然间觉得天地之灵慧皆蕴于这一茎一叶之中,这青翠便是祖先遗落人间的清凉密码。

回家后,将仙草投入清水盆中,我帮着搓揉草叶,清凉的汁液顺着水流渗了出来,草香亦随之弥漫开来。洗净的仙草被倒入大锅中,灶膛里燃起荔枝木柴火,噼啪作响,荔枝木特有的淡香与青草气息交织,蒸腾着爬上屋梁。锅中墨玉般的仙草汤翻滚着,草叶在沸水中舒展、沉浮,生命的精华丝丝缕缕释放出来,熬煮出一锅深邃浓郁、近乎墨黑的汤汁。

煮了约一个小时后,老人用细密的纱布滤网,将滚烫的草汁仔细过滤,汁液流入盆中,草渣尽去,唯余纯粹的精华。但这远非终点,只见老人又将这滤净的仙草汁复倒入洗净的锅中。灶膛里荔枝木的余烬犹温,她添了几根细柴,火苗便又温柔地舔舐起锅底。老人嘱咐我看着火候,她则转身取出一小碗雪白的粘米粉,用凉水细细调开,搅成均匀稀薄的米浆,静置一旁。

锅中“墨汁”渐渐温热,待到估摸有70多℃,锅沿开始冒出缕缕带着浓郁草香的白气,老人便将那碗如乳似脂的米浆,缓缓地倾入锅中,同时用长柄木勺不停地匀速搅拌着。“墨汁”与米浆相遇,起初界限分明,在老人沉稳而富有韵律的搅动下,两者迅速交融。锅中颜色由深沉的墨黑渐渐变为一种温润的、带着光泽的墨绿色,质地也肉眼可见地稠厚起来。

火候渐旺,锅中的液体开始“咕嘟咕嘟”地唱起歌,草香混合着一种谷物熟透的气味盈满了整个灶间。老人目光如炬,待到锅中沸腾起泡,确认熟透才迅速撤火,将滚烫浆液稳稳地倒入早已备好的阔口陶盆中。

浆液在盆中渐渐归于平静,热气氤氲上升。剩下的,便交给时间,让它慢慢冷却、凝结,化水为玉。

约一个小时后,草粿凝固成一方墨绿色玉冻。老人取刀,纵横划开,利落地盛入粗瓷碗内。又端来一小罐蜂蜜,琥珀色的蜜汁浇淋在草粿上,缓缓渗入其间。轻轻舀起一勺送入口中,草粿滑若凝脂,颤巍巍地滑过舌尖,带着仙草特有的清冽微甘,以及米浆赋予的爽滑质感。紧接着,自酿蜂蜜那醇厚而清雅的甜润瞬间包裹上来,凉意自舌尖直透入肺腑,竟如夏夜一阵清露降下,洗尽了五脏六腑的暑气。

草粿在潮州,恰如凉粉在燕赵。北方的凉粉多用绿豆淀粉,拌上咸香的佐料,吃起来爽利筋道;潮州的草粿,却是用仙草熬汁,关键那一步,还要调入米浆,凝成的冻子格外柔滑细腻,常配蜂蜜或砂糖。一咸一甜,一爽一滑,都是解暑的方子,却也像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有各的脾性,藏着各自应对炎夏的巧思。

夕阳的余晖滑过屋檐,碗里的草粿早已见底,只留下琥珀色的蜜痕。老人含笑静坐,风霜刻在脸上的皱纹里,也漾着一种满足。朋友说,那推着草粿车、敲着“叮叮当当”铁片的声音,不知响过了多少代人,摇摇晃晃,穿过一个又一个漫长溽热的夏天。这碗小小的凝结之物,里头有仙草的清气,有柴灶烟火的暖意,有米浆点化的温润,也有蜜糖里藏着的、日头晒出来的那份甜。

草粿哪里只是解渴的吃食?分明是人间烟火里,一代代人默默传递着的一份心意——采撷山野的清凉,融进米粮的温厚,凝水成玉,只为在骄阳似火的时节,用这一点微凉的慰藉,抚平焦渴的眉梢。

燥热难耐时,能从容俯身,啜饮这一碗融合了草木、米粮与蜂糖滋味的草粿,便仿佛啜饮了大地在酷暑深处悄然凝结的一滴清凉露水。

石莲糊哎,青草糊 叶艳莉

“石莲糊哎,青草糊”,悠悠的叫卖声破开蝉唱,拖曳的调门拉得绵长,在稠密的暑气里游走。这声音带钩子呢,勾出了大人小孩的馋虫。原来,这声音的后面,藏着一份属于小城温岭的夏日清凉——石莲糊和青草糊。

石莲糊和青草糊常常成双成对地出场。石莲糊白如玉,青草糊黑似墨。一白一黑之间,便镇住了整个夏天。

石莲糊和青草糊装在盆里或桶里。摊主通常是阿婆或阿婶,看你喜欢吃什么,告诉一声,她们就从盆里或桶里用勺子娴熟地一层一层刮着,一会儿就盛满了杯子。摊主先撒上细细的糖粉,再浇上香甜的糖水,最后滴上几滴薄荷汁,那清新的薄荷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如果有芝麻,再撒上些许,就更锦上添花了。放完后,摊主用一枚铜签子在杯子里击打搅拌几下,把糊块打散,使它与各种调料融合,就大功告成了。

摊主是极友好的,贪甜的可以多加糖,贪爽的可以多加薄荷,贪香的可以多加芝麻,你还可以来个黑白双拼,一杯囊括石莲糊和青草糊,谁也不落下。软嫩的糊块滑过舌尖,清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绽放,薄荷的清凉随之而来,顺着喉咙滑下去,从嗓子眼一直凉到心底,整个夏天的燥热都被这小小的一杯打败。

追根溯源,石莲糊和青草糊皆来自草木。石莲糊用石莲子制作,口感清爽。青草糊用一种本地人叫“青草”的植物熬成,口感醇郁。

石莲子,是石莲果实的籽。石莲,又称木莲,鲁迅家后面的百草园里就有,“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给当时还是小孩子的鲁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石莲的学名,真是让人想不到,竟然就是薜荔。是的,就是屈原在《离骚》和《山鬼》里写到的薜荔:“擥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人间烟火和诗意浪漫无缝衔接,让人心旌摇荡。“莲房一般的果实”就是石莲果,形状和馒头相似,所以又叫木馒头、水馒头、鬼馒头。成熟后的石莲果饱满坚硬,用刀剖开,掏出里面的籽晒干,就是石莲子了。

石莲糊,家乡人也叫它“石莲豆腐”。石莲糊和豆腐并没有什么关系,之所以如此说,估计是一种形容。民间是最擅长联想的,石莲糊和豆腐色皆白,兼之皆凝固成块状,于是自然而然地被连接起来。而石莲糊的好伙伴青草糊就没有这种“待遇”,只有“青草糊”的叫法,没人给予“青草豆腐”的昵称。这黑黢黢的玩意儿,的确跟豆腐不搭。

石莲糊虽然不贵,但我小时候也不是想吃就能吃的。母亲有一次曾自制石莲糊,成为我一生难忘的回忆。

石莲糊居然可以自己做!母亲居然会做!

小小的我诧异极了。其实做法并不难。母亲先晾好一搪瓷锅的凉白开,再把石莲子放入白纱布中,扎好口子,浸入凉白开中泡几分钟,然后反复揉搓白纱团,挤出黏滑的汁液。紧跟着,挤一点点中华牙膏,和水调匀倒入锅中,搅拌均匀。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等待了,让时间发挥它的魔力。我这个小馋猫等不及,一会儿去看一下,一会儿去看一下。不知看了多少回,石莲糊终于冻成了,冰清玉洁,剔透莹润,手指轻轻按上去,还有弹性。我迫不及待地盛了一大碗,加上调料,带着甜味的冻体咕噜咕噜入了肚,畅快极了,喝完舌尖犹有薄荷香缭绕。

相比之下,青草糊的制作要麻烦一些。先将“青草”干剪短,洗净后入锅加水煮,加适量食用碱,以便“青草”干更易煮烂和出汁。旺火烧沸,再用小火慢熬,让草里的胶质与水融为一体。然后用白纱将“青草”过滤,留下汁液。滤好的“青草”汁重新煮沸,倒入预备好的加冷水搅成薄糊状的山粉。一边倒,一边用筷子搅匀。直到全部倒完,将汤汁搅拌成光滑的糊状为止。烧好的青草糊倒入盆中,冷却即成。步骤就是这些,做好却不易。“青草”和水的比例,食用碱和山粉的多少,火候的掌握,全靠做糊人心里那杆经验的秤。

暑气最盛的时候,若你走在温岭的街头,不妨寻一寻石莲糊、青草糊,领略领略温岭人将燥烈暑气熬煮为草木清香甘凉的本领。当那琼脂般的清凉碎片滑溜溜入口,暑热归零,保管你叹一声:“嗯,这是夏天才有的享受!”

荷香入馔,清凉入心 赵佩蓉

长夏里,阳光白亮亮地刺眼,连风都是湿黏的,热得人直发蒙。可是,杭州城的主妇们并不心焦,她们自有智慧用美食应对持续高温的暴击,食材便是号称“荷塘三宝”的莲藕、莲子、菱角。

小暑刚过,莲藕上市了。来自德清、余杭一带的农民赶早进城,在街角弄堂铺开蛇皮袋,摆出来的一堆嫩藕,婴孩手臂般肥嫩。他们常常自豪地说,塘水清,塘泥肥,养出来的藕白白胖胖的,炒着吃,味道好。确实,清炒藕片是老少咸宜的佐餐神器。将藕尽可能切成薄片,焯水去掉附着在表面的淀粉,再用凉水冲洗,备用。开火倒油,铁锅滚烫,蒜末“滋啦”一声爆出浓香。热气上升,快速倒入藕片翻炒。猛火快炒,三五分钟可出锅。起锅前,少不了一勺黄豆酱提鲜。半透明的藕片沾染江南老酱缸的潮湿,水生植物的清苍气息便跃然舌尖。“嘎吱”的微弱声响,让人有一刻的满足——暑热难耐,食欲恹恹,而莲藕熟食,能健脾养胃消食,清热润燥。

杭州人对莲藕的钟爱,还藏在一道小点心里。制作西湖藕粉,有精细而烦琐的工序——将莲藕洗净、磨浆、过滤、煮熟、晾干,最后碾磨成雪白的藕粉。得益于传统制作工艺,西湖藕粉具有独特风味。取适量藕粉置于小碗,开水沿着碗边缓慢浇注,均匀搅拌。藕粉与沸水“耳鬓厮磨”,现出楚楚动人的琥珀色,莹莹有微光。隐约的荷香中,添一勺桂花蜜,轻描淡写般的甘甜爽滑。趁热慢慢喝下,额头、后背就冒出些许热汗。“以热祛湿”,这是上年纪的老杭州人刻在骨子里的夏日养生学问。如果搭配一两块知味观的糕点,简直是锦上添花。

“知味停车,闻香下马”,百年老店将江南细腻雅致的秉性揉进糕点中。带有宁馨豆香的浅绿色长方块是原味绿豆糕,温润如玉茶香浓郁的四方块是龙井茶酥,花开五瓣纹理可数的是荷花糕。江南的浪漫在一枚枚小小的糕点上展露无遗。

老杭州人对时令非常敏感。大暑前,新鲜菱角会被放在菜摊的中心位置,成为餐桌上的新宠。人们亲切地称其为“水菱”,尾音略略上扬,尾调微微延长,吴侬软语的温婉里带着几分水汽。“加笾之实,菱芡栗脯”,先秦时期的祭祀供品如今走进寻常百姓家,成为受欢迎的解暑珍馐。鹦鹉青色的菱角,质地肥嫩,易剥壳。元宝形的果肉可生食,脆甜多汁。水红菱,虽长在江南,外形却相当狂野。紫红色的外壳,两端尖锐,硬梢向内勾,中部饱满。果肉香糯,水煮清炒入粥,无不适合,有滋补五脏、饱腹轻身的功效。

“啊,莲藕、莲子、菱角还能一起炒?你们南方人真会吃。”我的学长久居京城,对菱角的了解,仅止于在大型超市见过的真空包装的外袋。学长来杭公干,我欣然手炒“荷塘三宝”以飨远客。莲实娇嫩,如同美人,须得千呼万唤始出来。先从莲蓬中取出带壳莲子,剥掉青绿色果皮,取出白色莲子。继续撕开包裹在莲子上的薄内膜,去掉淡绿色的胚芽,成为掌上的盈盈一握。莲藕斜切成薄块,菱肉切成薄片之后,锅中滴少许食用油,各自短时间焯水。旺火热油,姜末蒜末煸香,先将莲藕入锅翻炒,断生后,依次倒入莲子、菱片,一起快速翻炒,中间多次沿锅边点水防止焦煳。油气最盛时,加适量食盐提味,加少许淀粉水勾芡,加红绿椒丝增色,快速出锅。学长尝试着搛了数次,细细咀嚼,痛快淋漓的脆爽,微弱的咸鲜,隐隐约约的清甜,一层层在舌尖铺展。“嗯!好吃,好吃”,一番味觉巡礼之后,学长连声赞美。

顺应天时,引得荷香入馔。食尽其美,滋养的不仅是身体,更是清凉的心境,是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存智慧。

夏日清心丸 何小雯

潮汕人的夏日,离不开一碗甜润的清心丸。清心丸、清心丸,吃了就心清。

夏季尚未真正登场时,潮汕的街巷里就早已浮动着甜香。它不似蜂蜜香那般稠腻,也不比九里香那样扑鼻,而是一种清雅的,携着植物气息的清香,从各种门缝窗隙间钻出来,在湿热的风里飘荡。这便是清心丸的香气了。

正宗的清心丸主料是城鹅粉。城鹅粉是潮汕地区的叫法,更大众的叫法是蕉芋粉。蕉芋,其叶形如芭蕉叶,果实状似生姜,又如芋头,故而得名蕉芋,又名姜芋。其根状块茎可提取淀粉,是各类小吃的重要材料。据说,此粉还有清热利湿的功效。潮汕地区多湿热,尤其夏天,城鹅粉自然成为宠儿。

城鹅粉洁白如玉,其制作过程简单又烦琐,说简单是因为工序不多,说烦琐是因为活儿琐碎、累人。蕉芋根多茎大,挖取要费不少力气。将挖好的蕉芋反复揉搓清洗干净后,放入机器打碎成渣,再置入备好的清水里搅拌均匀,接着用滤布、筛子过滤好几回。过滤好的蕉芋水呈黄褐色混浊状,静置一夜后,倒掉浊水,桶底洁白如玉的城鹅粉便露出来了,将它们铲出,放在竹匾里晾晒,干透之后便成了粉。

制作清心丸的过程倒是不难,不过是城鹅粉和水彼此相接纳罢了。但越是简单的物事,越见功夫。和面时水温的掌控最是关键,过热粉团发黏,过凉则难以成型。主妇们对此自有心得,手指一试便知火候。她们将沸水缓缓冲入粉中,筷子快速搅动,眼见那粉末渐渐抱团,便改用手揉。揉面的手法也讲究,要快,要匀,要趁热,待到粉团光滑如绸缎,不粘手也不粘盆,方才算好。

搓丸子的场景,是潮汕夏日里一道别致的风景。天井里,屋檐下,小巷边,店铺内,可见矮凳摆开,竹筲箕闲放,粉团如小山,妇人手指翻飞。她们从大粉团上揪下一小块,放在掌心轻轻一搓,便是一个玲珑剔透的小丸子。这丸子小如龙眼核,圆润可爱,滚落在撒了粉的竹筲箕上,宛如一盘散落的珍珠。孩子们也爱凑这个热闹,只是他们搓的丸子往往大小不一,歪歪扭扭,惹得大人们一阵大笑。那些不成形的“作品”,最后都会被主妇们悄悄“回炉再造”,但孩子们参与其中的快乐,却是真实而鲜活的。

煮清心丸看似简单,却也有门道。水要大沸,丸子要分散下锅,待它们全部浮起,再煮片刻便可捞起。煮好的丸子要立即过冷水,这样才会更加弹韧。

对吃的味道和卖相都极为讲究的潮汕人,是不允许用清汤寡水来煮丸子的,须得色香味俱全的甜汤来搭配。传统的清心丸糖水里,常加一些豆类,例如腰豆,大麦,小麦,赤豆,绿豆。豆子先得浸上一宿泡软了,次日再下锅煮上半小时,待豆子变软绵后把清心丸撒入锅中,根据个人口味喜好加入红糖、白糖或冰糖。一碗豆子清心丸糖水,有豆子的软绵烂糯,有丸子的弹牙柔韧,口感丰富。从视觉上来看,我喜欢用去了皮的绿豆畔汤煮清心丸,淡绿浅黄的小小豆瓣,星星点灯般在糖水里游荡,圆润的清心丸浮在其中,凝如果冻,质如珠玉,泛起透亮的光晕。这须得加白砂糖或者冰糖去煮,才不会坏了那淡得空灵、浅得清幽的颜色。

如今的清心丸糖水,有了更多搭配的对象,淮山、姜薯、雪耳、薏米、百合等,善于创新的人还加入了水果:火龙果、芒果、荔枝、杨梅、桃子……可无论甜汤里的配角多么出挑,也夺不了清心丸的主角光环。吃一颗丸子,那滑溜溜、凉丝丝、软弹弹的口感,加上城鹅粉的植物气息,叫人心神为之一爽。这小小丸子,在潮汕人的夏日食谱里,有着不可撼动的江湖地位。

炎炎夏日,冰冻的吃食更有诱惑力。一碗冰镇过的清心丸端上桌来,糖水清澈见底,丸子晶莹剔透,绿豆畔星星点点,光是看着就觉得清凉。舀一勺入口,丸子滑溜溜地从舌尖滚过,带着丝丝凉意和植物香气,闷热之感也褪去几分。孩子们总是急不可耐,囫囵吞下,被冰得直缩脖子;老人们则慢条斯理,细细品味,仿佛要将这份清凉延长到极致。

如今,冷饮店遍地开花,各种冰饮琳琅满目,但潮汕人依然会在夏日里做上一锅清心丸。这简单的食物,仿佛有一种魔力,能让人在浮躁的夏日里找回一丝平静,在喧嚣的都市中忆起一抹乡愁。一碗清心丸下肚,清凉了身体,安抚了心灵,恰如其名,清心。

麻酱凉面 付振强

麻酱凉面,是北方许多家庭夏季常吃的一道家常美食。

夏日的傍晚,火红的太阳刚刚落山,蒸腾了一整天的热浪还没有完全褪去,小院里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家家户户都开始忙活晚饭。这时候人们都喜欢来上一碗凉丝丝的过水麻酱面,一是爽滑消暑,吃着舒服;二呢,麻酱面做起来省事儿,不烦琐。

做麻酱凉面并不复杂,但要想做出好吃的麻酱凉面,调制好芝麻酱是头等要务。

我们管这个过程叫“澥”麻酱,我的母亲就很会澥麻酱,她澥出的麻酱细腻有光泽,离老远就能闻到芝麻酱的香味儿。

取几勺芝麻酱放进空碗,撒盐少许,要看个人口重口轻,咸淡适中即可。加入少量温开水后,用筷子或勺按顺时针方向搅拌,温开水切忌一次倒很多,要少量多次慢慢兑水,不然麻酱就会稀汤寡水没了品相。麻酱搅成糊状后,可以加入一点老抽,让麻酱的颜色挂点“色儿”,更加诱人好看。喜欢回甜口感的也可以适当加一点白糖,能够起到提鲜的作用。麻酱澥到什么程度为好呢?不能太稀,稀了面条挂不上色,寡然无味;也不能太稠,稠了拌不开面。澥好的麻酱要光滑细腻有油性,用勺子撩起来呈瀑布状,流淌的过程十分丝滑。

面条也有讲究,外面买的切面行,家里手擀的面条更好。煮面条就简单多了,捞出来后一定要记着“过”几遍凉水,就是把装着面条的笊篱拿到水龙头下给面条“冲凉”。盛上一碗凉丝丝的“过水面”,浇几勺油光闪亮的芝麻酱,筷子只挑弄几下,刚刚还白花花的面条立刻就挂满了麻酱色。迫不及待地卷起一筷子入口,登时就有一股泛着面香和酱香的凉意滑进肠胃,燥热难耐的暑气立刻就消了大半。

傍晚,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街坊邻居围坐在小方桌边,细心剥开下一头新蒜,连薄如蝉翼的蒜膜也要揭掉,直到露出一粒粒洁白玉润的蒜瓣儿。这个环节可不能有丝毫马虎,俗话说得好,“吃面不吃蒜,味道减一半”,由此可见蒜对于一碗面的重要。顶花带刺的黄瓜也绝不能缺少,“咔巴”咬上一口清香爽脆,略带一点回甜,正好可以冲淡一点麻酱面的“稠腻”。捧着一只大海碗,先扔嘴里一粒蒜瓣,再挑起满满一嘟噜面条,这一口下肚,那味道,绝了。

桐叶粑粑 甄钰源

湖南桑植的夏天,像是被装进了一只绿釉陶罐里腌渍过,风里沁着醉人的凉,山里的绿是活的,桐子叶在风里沙沙翻动,苞谷地簌簌作响,连溪水都泛着翡翠的光。我就在这漫山遍野的绿意里,迎来了暑假。

小的时候,从学校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缠着奶奶蒸一锅白苞谷做的桐叶粑粑——那是我儿时最惦念的夏日美食。

穿着靛青的对襟衣、缠着青布头帕的奶奶正在灶台前煮洋芋饭,柴火噼啪作响,铁锅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布满皱纹的脸。“你呀,天天嚷着吃桐叶粑粑,苞谷做的哪有洋芋饭香。”她用锅铲搅动着锅里的洋芋,金黄的洋芋块在米汤里翻滚,散发出香气。我咽了咽口水,却仍固执地拽着她的衣角:“掰苞谷、剥苞谷、洗叶子、烧火,我全包了!”

“夏至后的苞谷最嫩,指甲一掐就爆浆,正适合做粑粑”,奶奶拢了拢我额前的碎发,她的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却很温暖,“那你明天可要比太阳起得早啊。”

天刚蒙蒙亮,鸡叫声就把我从床上催了起来。晨雾还笼罩着村庄,空气里飘着炊烟和露水混合的清新味道。奶奶已经在灶台边煮猪食了,佝偻的背影在蒸汽里显得格外单薄。晨光透过木格窗棂,在她银白的发髻上镀了层金边。“奶奶,我去掰苞谷了!”我背着背篓就往外跑,生怕她反悔,身后传来她的叮嘱:“慢点跑,别摔了!”

我家的苞谷地在村子对面的山坡上。去那儿要穿过二叔家的稻田和五叔家的花生地。稻叶尖尖的,向上举着,像是要把天戳破。花生的叶子又小又密,像葛朗台护着他的财宝一样把果实紧紧捂在土里。我顺手扯了一蔸,带出的泥土扑簌簌往下掉,像下了一场温凉的雨。

钻进苞谷地,一人多高的苞谷秆像密不透风的青纱帐,宽大的叶片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在我裸露的肌肤上划出一道道刺痒的红痕。我却只顾盯着那些个大饱满的苞谷棒。先剥开顶部的壳,再用指甲在苞谷籽上轻轻地一掐,如果有乳白的浆汁冒出来,便立马掰下来扔进背篓里。要是掐不动,那就是老了,不能做粑粑了。终于掰满一背篓时,太阳已经晒到村头的那棵木子树上了。

堂屋的天井边,奶奶已经准备好了大木盆,石磨也清洗干净了。“回来啦”?奶奶从厨房探出头:“把背篓背到天井边来,剥苞谷。”我兴冲冲地跑过去,背篓一歪,滚出好几个苞谷棒。

我们坐在天井边的矮凳上剥苞谷。奶奶的手法很熟,拇指在苞谷棒上一按一推,苞谷籽就啪啪往下掉,像下了一场珍珠雨。难怪江南人管苞谷叫“珍珠米”,真形象啊。

“奶奶,为什么非要用桐叶包粑粑?粽叶和芭蕉叶不行吗?”我一边剥一边问。 奶奶手上的动作没停,眼睛却望着远处:“老辈人说,桐叶能解毒。夏天吃了桐叶包的粑粑,去暑气,不长痱子。”她顿了顿,指尖抚过光滑的叶面,“而且啊,这桐叶渗进粑粑里的香气,别的叶子哪比得了。”

苞谷剥完了,奶奶舀了些井水浸泡苞谷籽,又舀了一碗米,抓了几把黄豆撒了进去。“为什么要加米和黄豆?”我问。“米让粑粑更糯,黄豆能让苞谷浆发酵得更快。”她边说边洗桐叶,又把洗好的桐叶一片片码在竹筛里沥水,水珠从叶尖滴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磨苞谷浆是个力气活。当白玉般的苞谷籽被石磨碾碎,雪白的浆汁就从石缝间汩汩淌出,汇进粗陶盆里,像积蓄了一汪柔和的月光。汗水顺着我的额头往下滑,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累。“奶奶,谷大爷说您的桐叶粑粑是村里一绝,配方都有哪些呀?”我一边推磨一边问,“您说详细点,我记下来,长大后自己做。” “哪有什么配方”?奶奶笑着用袖子擦我脸上的汗,“米、黄豆、糖,放多放少全凭手感,发酵时间长短也全凭经验。”哎!看来,这手艺不好学呀。

奶奶将两碗炒熟的苞谷浆倒进大陶盆里,再加白糖和生浆一起拌匀,放在灶台上发酵。灶膛里的余温能让它发得更快,个把小时就可以包好上锅啦。

包粑粑时,奶奶随手一折就是个碧绿的三角,我却总包不好,不是露馅就是缺角。她握住我的手教:“左手托叶子,右手舀浆,对折时要用虎口卡住叶柄……”她掌心的老茧像砂纸,剐蹭着我稚嫩的手背,混着苞谷浆的黏腻,形成了我难忘的触感记忆。

水开后,蒸气便裹着桐叶香钻入鼻腔。可奶奶说蒸熟一锅粑粑大约需要50分钟。我眼巴巴地盯着蒸笼,围着灶台转了好几圈。直到灶房被诱人的甜香填满,第一笼粑粑终于出锅了。奶奶用筷子夹出一个,剥开桐叶,莹白的粑粑上拓印着咖啡色的叶脉纹路。一口咬下去,糯香裹着桐叶的清香在唇齿间奔涌,仿佛整个夏天的绿意都被嚼碎咽了下去,烫得我就算直哈气也舍不得停。

“慢些,蘸着蜂蜜吃。”奶奶眼角漾起笑纹。“可我更喜欢配酢辣椒!”我鼓着腮帮子傻笑。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着她银白的发髻,就像一片被风吹皱的桐叶,落进了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多年后,桑植的绿依然浓得化不开,只是再没有那样一双手,能为我包住整个夏天的清甜。每逢盛夏,当热浪再次裹住村庄,那味道便会从记忆深处漫上来,眼前浮现出我再熟悉不过的场景:晨光穿过木格窗棂,奶奶沾着苞谷浆的手指在金色的光柱里飞舞,银白的发髻轻轻晃着,抖落满世界的桐叶香……

杯里江南绿意浓 温吉娜

在苏州,夏季,玻璃杯里得装下一座园林。

水波无色,一团白云、一片绿林做底,还站着蜜饯做的小亭子、清凉殿似的冬瓜糖,浮动的青红丝像锦鲤与莲叶,“皆若空游无所依”。轻轻晃晃调羹,小景随之晃动,再看向杯子,一会儿杯中的风光像艺圃,一会“绿浪纷飞”,是沧浪亭。

苏式绿豆汤,避开了“北红南绿”的绿豆汤颜色争纷。汤底是独树一帜的透明薄荷水,而非熬煮绿豆得来的甜汤,是苏式绿豆汤最大的不同。提神醒脑的薄荷,不仅为甜汤染上江南意蕴,更是苏州绝不外传的解暑秘方。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写薄荷:“辛能发散,凉能清利,专于清风散热。”绿叶轻薄,清风一拂,薄荷醇肆意发散,酷暑里,足够让人从鼻腔到肌肤打个冷战。

苏州人极爱薄荷,人到姑苏,走街串巷,从白墙老房门前的各色花盆里,你仔细瞧一瞧,准有一盆不起眼的薄荷。吃食上,除了绿豆汤,还有一块薄荷松糕可以佐证。糕点浓绿,入口微甜,薄荷清凉最要紧,一口下去,嘴巴开半天空调。

说回绿豆汤,它解暑的能力,早在明朝《遵生八笺》就有记载。当然,苏州这杯,显然是离经叛道的。绿豆不再是唯一主角,和圆糯米一起蒸熟。绿豆软,糯米糯;绿豆消暑,糯米温补。冰镇薄荷水搭绿豆糯米,绝配!

要我说,最适合配苏式绿豆汤的,一定是昆曲。一个杯子可以是一座戏台,绿豆、糯米颗颗分明,无处不在,但主角之外,配角一样精彩。

橘皮做的青红丝,千里江山青、牡丹芍药红,颜色好看,牙感略硬,甜丝丝。还得有老式蜜饯,冬瓜糖生脆,蜜枣娇憨可人,薄荷水中和了它们的甜腻,恰到好处。山楂开胃,葡萄干弹牙,白芸豆软烂……各自有各自的精彩纷呈。

在苏州游园,留园一处门上有砖额,写着东山丝竹。留园旧主盛康,曾在园内建有一座戏台。如今,留园的戏台不见踪影,衣香鬓影落幕了,徒留遗憾。还好,有一杯苏式甜汤抚慰人心。

有人说,不看重绿豆的苏式绿豆汤,不该叫绿豆汤才对,为此固执地喊它的别名,苏式八宝汤。可苏州人不同意,尤其到苏州常熟,逛完燕园买苏式绿豆汤,常熟阿婆肯定地答,常熟人的绿豆汤,就是杯里的模样。问由来,老苏州人也答不出,只说这样喝了很多很多年。

有多少年呢?找了许久,才终于在1940年发行的《清凉饮料制造法》找到相关内容:“食时取闷熟绿豆八份、扁豆及莲子各一份置小碗中……或薄荷叶与清水煮熬,加入亦可。”

85年,是目前可考的时间。时间之外,苏州人的杯碗之间,这份与众不同的绿豆汤,存在了多少年?这个问题,和吴淞江流淌了多少年一样,很难追溯。从这个角度看,一杯绿豆汤也见证了一座苏州城的发展变迁吧。

苏州人讲究“不时不食”,苏式绿豆汤也是夏日特供,像艺圃春天的蔷薇,怡园秋天的红枫。盛夏,走出拙政园的人潮,你必须带一杯苏式绿豆汤走。如果说园林写意着自然的山水,那你杯里,就装着写意的园林。

一口凉粉一口夏 □ 毛琼琴

溽暑难消。高温肆无忌惮,室外是明晃晃的太阳,大树层层叠叠的绿叶也难以阻挡它的火气。知了密集的聒噪声从早到晚铺天盖地袭来,在气势上,它要和烈日一决高下。室内俨然被晒成了一只烤箱,沙发是烫的,地板也是烫的,甚至风扇吹出来的风也转化成了热气,一阵一阵滚滚而来。天气太炎热,白天很漫长,在热与慢的裹挟之下,需要吃一碗冰凉爽口的食物来降一降暑气。

广西的夏天,凉粉当之无愧是冰镇甜品里的主角。在街头流动摊贩的喇叭声里,能听见“卖凉粉”的吆喝。在任意一家卖糖水的铺子里,干净整洁的价目表上一定会写上“凉粉”的名字。在朋友圈里看见他人自制美食的图片,总能发现“凉粉”的身影。凉粉赋予了夏天心动的期待和鲜活的念想。

我喜欢吃凉粉,在舟车劳顿之后,吃一口冰冰的凉粉,曼妙的凉气透过舌尖传递到上颚,迅速包裹整个口腔。不需要咀嚼,丝滑的凉粉溜进喉咙抵达胃里,凉爽沁人心脾。燥热和疲惫被赶出身体,好像回到了春天,心里长出绿油油的嫩芽,开出鲜艳的花。

大暑过后,制作凉粉的果实开始成熟。这个夏天,我得到朋友的邀请,去往她在全州的乡下老家,体验了一把从枝头采摘果实到碗里凉粉成形的乐趣。

天大亮时,我们骑着摩托车穿过村子,要去山里采摘凉粉果。走在这个朴素的小山村里,我们看见有人家在烧柴生火,屋顶的烟囱冒出缕缕青烟。在静谧的清晨,袅袅青烟像是大地写给天空的长信,告诉它庄稼的收成。溪流绕着田野,稻谷已经成熟,橙黄一片,像一幅好看、生动、立体的油画。风吹稻枝摇,空气里弥漫稻谷的香。

在田野上,远远地看见那边的山上有几株枝叶葳蕤的树。朋友告诉我,那就是凉粉果子所在的地方。我们口中说的凉粉果,学名叫作薜荔,又名木莲果,属桑科,是匍匐灌木,藤蔓攀缘墙壁或爬缠乔木生长。“它全身都是宝嘞,藤条用来做编织品,叶能入药,果实制作成凉粉食用”。朋友向我科普凉粉果知识,对这一素未谋面的果实,我又多了一分好奇。

我们开车到了山上,离凉粉果越来越近。终于,我看清楚了它的模样。像爬山虎一样,凉粉果的枝蔓沿着水杉粗壮的树干爬上树梢,稠密的绿叶把整棵树枝包裹,像巨大的瀑布从顶端倾泻而下,十分壮观。宋代的学者吴仁杰在《离骚草木疏》中对它的形状有详细记录:“似莲房,中有细子,上锐下平,外青,霜则瓤红,常为鸟乌所啄,童儿亦食之。”眼前的水杉约有两层楼房那么高,凉粉果实“高高在上”,朋友得用自制的长网兜才能采摘。摘满一大筐后,我们心满意足收工回去。

如果用旅行来比喻的话,采摘果实属于出游做攻略阶段,真正的出发是从果实清洗之后开始。把果一个一个地切开,用勺子挖出里面的瓤子。这些活不算难不算累,但是耗时间,要有耐心。像极了旅行,总要经历舟车劳顿的跋涉。瓤子长得像无花果的籽,吃起来不甜,带着淡淡的酸,吃后嘴里留有微微的苦涩,口感不佳。真如学者吴仁杰说的那样,只有儿童才吃。挖出的瓤子要做脱水处理,把它们置于簸箕上,让山谷的风吹过,让太阳尽情地吐着火舌晒过。光阴催促它们浓缩精华,好把汁液压榨成浓浆。

午后,朋友摇出大盆井水,拿来一块洁白的纱布,把晒干的瓤子包裹起来,泡进水里。喝够水的瓤子变得饱满,像初生哺育宝宝的母亲的乳房,有充沛的乳汁。用手揉搓,源源不断的透明果浆溢出来,滑滑的,黏黏的,将果浆融入盆中的井水里,不需要做额外的添加。流动的果浆顺其自然,在静止的水里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渐渐地,凝结成了晶莹剔透的白凉粉。

当天边的火烧云铺开无与伦比的金箔时,我们围坐在朋友家的院子里吃凉粉了。往陶瓷碗里舀上冰镇过的凉粉,加入桂花糖水,再滴入几滴鲜榨的薄荷汁,桂花的香,糖水的甜,薄荷的凉,合着凉粉的细腻嫩滑,入口即化。在我心目中,凉粉是炎炎夏日里最上乘的解暑佳品。

往凉粉里加入糖水是较为传统的吃法,有同伴偏爱椰奶,她吃的是椰奶凉粉。还可以依自己的口味加入水果丁、坚果碎,或者红豆莲子等,这时的凉粉有了一个崭新的、诗意的、浪漫的名字,叫作“清补凉”,有清凉下火、补中益气之妙用。在夏天,没有人能抵挡这种清凉美食的诱惑吧。

从西边的霞光振翅腾空,到开始收拢翅膀,逼人的暑气掉进碗里,被我一口一口地吃到肚子里了。

一碗面肺子 戚 舟

在新疆伊宁六星街躲伏热,实在爽惬。

长街满是森森茂茂的白杨、梧桐,覆下大团浓荫,连小猫都舒服地晾着肚皮酣睡。弯曲的巷子里则藏满各种果树,山楂、小苹果、野杏等浸着微微的风,只是瞧着,心底都是凉丝丝、甜滋滋的。同绿树浓荫相映照的,是五颜六色的铺面,大块的、饱和度高的红、蓝、翠等色彩泼在屋檐或墙面上,随眼望去,清凉之余更觉安逸,再摇摇扇,那感觉,似重回我年少无忧的夏天。

身心舒凉后,恹恹的精神头好转,久无食欲的肚腹开始辘辘。

在六星街,不怕你没食欲。这是条始建于20世纪30年代的历史文化街区,六条街巷呈星状辐射,独具少数民族风情的美食文化亦随之延展开,凉皮、列巴、烤肉、手工冰激凌等诸多美食临街售卖。

我最念念不忘的,当属米肠子与面肺子,尤其是一家名为“蓝墙面肺子”的小店,店里面肺子的滋味很是独特。一口裹满料汁的面肺切片入口,味道浓郁,舌尖鲜香酸辣,嚼起来软嫩滑弹,好吃到停不下来。

面肺子由面粉和羊肺做成。我在同学家做客的时候,跟着一起做过这道美食。先将面粉置于水中沉淀成面浆,再把完整羊肺搓洗至水清、肺白,接着将面浆顺着气管灌至整肺,最后用文火熬煮一小时左右,冷却片刻切块,喷香可口的面肺子就做好了。这种吃法早在宋朝就有,《梦粱录》《武林旧事》等古籍中多有“灌肺”“香药灌肺”等字眼,元代忽思慧的《饮膳正要》中有详细做法:“羊肺一个;韭六斤,取汁;面二斤,打糊;酥油半斤;胡椒二两;生姜汁二合。右件,用盐调和匀,灌肺、煮熟,用汁浇食之。”

面肺传承至今,做法几乎没变,但吃法丰富许多。伊宁人吃面肺子,是要佐以米肠子的。面肺子是羊肺灌面粉,米肠子则是羊肠灌入调好味的大米。二者分开煮熟之后,一个切块或者片,一个切段,无论熬汤还是凉拌、爆炒,米面清香,肺肠馥郁,怎么吃都神怡。

凉拌面肺子是炎炎夏日的消暑美食,为其增加鲜爽口感的,要数辣皮子,即干辣椒。伊犁河谷地区的牛角椒很出名,因水质甘甜、日照充足,这里的辣椒以“甜辣”著称,皮薄肉厚、微辣、香气很足,晒成辣皮子之后,或者炒制成辣皮子油,或者直接泡软切成辣子丁,同其他佐料一起放在面肺子碗中,谁不说一句“香得很”呢。

半碗面肺子下肚,食欲上来了,这时候要配一杯卡瓦斯才过瘾。在六星街,各种各样的奶茶店并不是最火的,一只只大桶里装满的卡瓦斯才是受人欢迎的饮品。似酒非酒,非茶胜茶——这8个字是我对卡瓦斯的概括。以玉米花、蜂蜜、酵母、引子等发酵而成,极淡的酒味儿搭上蜂蜜的浓郁气息,沁人心脾。拧开绿色大桶的水龙头,哗啦啦,冰镇过的卡瓦斯很快流满整个玻璃杯,一口下去,整颗心都凉甜非凡。

烟火巷陌,逸然满腹,燥热没了,心也静了,再顺着树荫转转各色风俗小店,花毡艳丽、陶罐淳朴……最后坐在街头,静静听老汉在库布孜(弓拉弦鸣乐器)乐声中唱响往昔的回忆,不由得想起大诗人杜甫的《江村》,“长夏江村事事幽”,这样的夏天真好!

插画丨芝芝

编辑丨郝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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