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的老城区巷口,夕阳把电线杆的影子拉得老长。王磊推着他那辆掉了漆的铁皮推车拐进巷口时,等候的人群里立刻响起一阵细碎的骚动。“来了来了!” 穿校服的小姑娘扯着同伴的袖子,排在最前面的大爷已经摸出了零钱,铁架上的炭火正红,噼啪声里混着玉米即将被烤出的焦香。
这辆长不足两米的推车藏着老城区最动人的烟火气。车斗左侧码着码得整整齐齐的玉米,带着嫩黄的须子,根部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右侧铁皮盒里盛着琥珀色的酱料,用玻璃罩盖着,隐约能看见浮在表面的红油。王磊掀开罩子的瞬间,一股复合香气猛地窜出来 —— 甜面酱的醇厚、豆瓣酱的发酵香、蒜粒的辛香,还有某种说不出的果味,在炭火的热浪里缠成一团,勾得人直咽口水。
“还是老规矩?” 王磊麻利地拿起玉米,他的手掌被炭火熏得黝黑,指关节却灵活得很。选玉米是门学问,他只挑本地农场当天送来的 “甜糯三号”,这种玉米颗粒饱满,咬下去既有糯米的黏牙感,又带着清甜。他总说:“玉米要是不新鲜,神仙酱料也救不回来。” 每天天不亮他就得去批发市场,挨个剥开玉米皮检查,但凡有一粒干瘪或虫蛀,整批都要被筛掉。
炭火得用果木炭,这是王磊从老家带来的秘方。松木火太冲,会抢了玉米的本味;无烟煤又太 “死”,烤不出焦香。只有苹果木烧成的炭,火力匀,还带着淡淡的果香,能顺着玉米的纹路渗进去。他翻动玉米的手法像在跳某种仪式性的舞蹈,左手持铁钳固定,右手用毛刷轻敲玉米粒,每转半圈就停下来,对着炭火最旺的地方悬烤三秒,确保每一粒玉米都能均匀受热。
二十分钟后,玉米表皮开始泛起焦斑,原本饱满的颗粒微微收缩,露出细密的纹路,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这时王磊会往玉米上撒第一遍料 —— 粗海盐和现磨的黑胡椒,颗粒状的盐粒钻进玉米缝隙,在高温下融化成晶亮的小珠,胡椒的辛辣则唤醒了玉米沉睡的甜。围观的人都知道,这只是前奏,真正的高潮在后面。
当玉米烤得通体金黄,表皮微微发皱时,王磊拿起那把用了五年的竹刷,伸进酱料盒里蘸取秘制酱。这酱是他每天凌晨三点起来熬的,要用上好的郫县豆瓣酱,剁成泥后与甜面酱按 3:1 的比例混合,加入打碎的黄冰糖慢火熬制。最关键的是要加入发酵三个月的梅子汁,这是他从南方学来的窍门,果酸能中和酱的厚重,还能让甜味更有层次。熬酱时必须用砂锅,铁锅会让酱料发黑,铝锅则会破坏香气,只有砂锅的陶土能锁住每一种原料的本味。
刷酱的力道得拿捏精准。王磊手腕轻转,竹刷在玉米表面画出螺旋状的轨迹,确保每一道缝隙都裹上酱料,又不会积成油坨。刷完第一遍,他会把玉米竖起来,让多余的酱料顺着颗粒间的沟壑流淌,滴在炭火上滋啦作响,腾起的油烟里顿时炸开更浓郁的香气。等酱料半干时再刷第二遍,这时的玉米像裹了层琥珀色的糖衣,焦脆的表皮下藏着滚烫的软糯。
“要多加辣吗?” 王磊问那个穿校服的姑娘。他的辣椒酱是用贵州花溪的小米辣泡的,剁碎后加白酒发酵半个月,辣得醇厚不呛喉。小姑娘点点头,看着王磊用小勺舀起红油,沿着玉米轴线淋下去,红色的辣油顺着酱色的纹路游走,像给琥珀镶上了红边。最后撒上的白芝麻要选当年的新货,嚼起来带着脆香,是这道美味的点睛之笔。
第一个接过烤玉米的大爷咬下第一口时,眼睛立刻眯了起来。牙齿先撞碎焦脆的表皮,酱料在舌尖炸开甜香,紧接着辣味从舌根漫上来,却被玉米本身的清甜稳稳接住。软糯的玉米粒在齿间滚动,带着炭火的温度和果木的微香,烫得人直哈气,却舍不得松口。“这酱真是绝了!” 大爷含混不清地说,嘴角沾着酱料也顾不上擦。
王磊每天只烤两百根玉米,卖完就收摊。有次熟客带着外地朋友来,赶上他刚收摊,软磨硬泡想让他再烤几根,他只是笑着摆手:“玉米不新鲜了,烤出来砸招牌。” 这股倔劲让他的摊子成了老城区的传奇,有人专门从新区开车来,就为了等一根刚出炉的烤玉米。
等候的队伍里总有人打听酱料的秘方。王磊从不藏着掖着,会大大方方告诉人家用了哪些基础料,但问到具体比例时,就只是嘿嘿笑:“这得自己琢磨,就像过日子,咸淡得自己尝。” 其实他心里清楚,真正的秘方藏在时间里 —— 是凌晨三点熬酱时的耐心,是翻烤玉米时的专注,是十年如一日对食材的较真。
夜幕渐深,巷口的路灯亮了。王磊的铁架上还剩最后几根玉米,炭火渐渐转弱,发出细碎的声响。穿西装的白领、跳广场舞的大妈、刚下晚自习的学生,捧着热气腾腾的烤玉米站在路边,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神情。甜中带辣的滋味在夜色里弥漫,混着晚风里的槐花香,成了老城区最温暖的注脚。
王磊收拾摊子时,车斗里的酱料盒已经空了大半。他仔细擦干净竹刷,把炭火用沙土盖灭,动作慢悠悠的,像是在完成某种告别仪式。明天天不亮,他又要去市场挑玉米,又要站在灶台前熬那锅秘制酱,就像过去的三千多个日夜一样。巷口的风里还飘着淡淡的酱香,等着明天的太阳升起,等着下一群被这焦香吸引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