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想,城市是有筋骨的。上海的筋骨是钢筋水泥里藏着的精打细算,是黄浦江面粼粼波光中的野心勃勃。可到了商丘,才发现这豫东平原上的老城,筋骨里全是日月星辰的纹路。
商丘古城像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旧书,城墙上的每块砖都带着呼吸。那日我站在宾阳门下,手抚着城砖上深浅不一的凹痕,忽然觉得这不是城墙,而是位垂垂老者袒露的脊梁骨 —— 明朝的雨、清朝的风、民国的炮火,全在这脊梁上刻着。城砖缝里钻出的野草,在暮色里摇曳,恍惚间竟像是从五座叠压的古城遗址里长出来的历史胡须。
沿着城墙根走,遇见位卖糖画的老人。他的铜锅支在青石板路上,糖浆在火上咕嘟着,映着古城的倒影。"姑娘,要个啥样的?" 老人舀起一勺糖浆,手腕轻抖,一条活灵活现的龙便在铁板上蜿蜒。我问他这手艺传了几代,他嘿嘿一笑:"俺祖上给火神爷画像的,到我这儿,火神变成糖人喽。" 说话间,糖浆凝成的龙尾恰好点在城砖的凹处,仿佛这条龙要顺着城砖游进历史的裂缝里。
应天书院的飞檐翘角,像极了古人提笔写就的狂草。我去时正值暮春,书院里的古槐正落着白花,范仲淹手书的 "先天下之忧而忧" 石碑被花瓣覆了半角。看门的老先生捧来一壶菊花茶,茶汤里漂着槐花瓣:"范公当年读书时,喝的也是这树上的茶。"
站在明伦堂前,忽然听见朗朗读书声。循声望去,竟是群穿汉服的孩子在廊下诵读《岳阳楼记》。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孩子们的衣袂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恍惚间我竟看见范仲淹负手而立,青衫磊落。先生说,书院里常办国学班,孩子们在这儿读的不仅是书,更是 "风声雨声读书声" 里的文脉传承。
商丘人的热情,像极了他们的胡辣汤 —— 火辣辣的直往心里钻。在古城北门的羊肉汤馆,老板见我是外地人,特意多添了半勺羊油辣子:"上海姑娘怕辣?别怕,这辣里藏着商丘人的实诚。" 汤碗端上来,油辣子在汤面上绽开红花,羊肉片裹着麦仁在碗里浮沉,喝一口,从舌尖暖到脚尖。
最难忘是火神台庙会。正月初七的火神台,人声鼎沸如煮沸的粥锅。卖泥人的老汉捏的泥人会眨眼,耍猴的艺人让猴子捧着 "火祖赐福" 的木牌作揖,最绝的是打铁花表演,铁水泼向夜空,绽开千万朵金红的牡丹。我被挤在人群里,身旁的大婶往我手里塞了把炒花生:"姑娘尝尝,咱商丘的花生,香得能让老龙王打喷嚏!" 花生在嘴里嘎嘣脆,混着烟火气,竟吃出了岁月的醇厚。
商丘的美食,是藏在街角巷尾的时光机。归德府大有丰酱园的酱包瓜,切开后能看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杏仁、姜丝,咬一口,咸甜交织的酱香在嘴里炸开,像是把明清的光阴含在了舌尖。陈家糟鱼的老汤熬了八十年,鱼骨头酥得能嚼着吃,老板说这汤是祖上传下来的,"比我爷爷的爷爷还年长"。
最妙的是夏邑的 sha 汤。清晨五点,街头的 sha 汤摊支起大铁锅,肥羊骨熬的汤咕嘟着,老板抓起麦仁、花椒、胡椒往锅里撒,那阵势像在调一碗能喝的水墨画。汤端上来,撒把香菜,呼噜噜喝下去,额头沁出细汗,仿佛把豫东平原的朝阳都喝进了肚里。
离开商丘那日,我站在古城南门的城墙上。护城河的水映着晚霞,游船划过,搅碎了满河的金红。远处传来梆子戏的咿呀声,卖糖葫芦的老汉推着车走过,铜铃铛叮当作响。忽然想起贾平凹写过的一句话:"活着,就是在黄土里扎根,在烟火里修行。" 商丘这座城,不正是在五座叠压的古城遗址上,在千年不绝的烟火气里,把日子过成了一首耐人寻味的诗么?
别了,商丘。你让我明白,真正的活着,不是在摩天大楼间追赶时间,而是在青石板路上踩着光阴的影子,把日子过成糖画里的龙,茶汤里的花,还有那碗滚烫的胡辣汤 —— 辣得酣畅,香得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