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大巴车上,导游就一路娓娓道来都江堰、青城山、岷江和李冰父子。在余秋雨先生还没有说出“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之前,青城山、都江堰就早已天下闻名。
多年前我曾来过一次都江堰。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战士,有一年探亲回部队的途中,车正好在都江堰停留,我和同行的战友就一起直奔都江堰“拜水问道”。那时候来过也仅仅是来过,至于看到了什么、问到了什么、拜到了什么,也不知是被时间抹平了记忆,还是本来就只是看了一个热闹,除了“青城山”、“都江堰”、“二王庙”这些鼎鼎大名,所问之道、所拜之水大多遗忘了。
导游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操一口椒盐味的“川普”,但幽默风趣,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在导游的讲述下,我记忆深处的都江堰又逐渐清晰起来。其实这个“清晰”不是我多年前作为一个小战士看到的清晰,更多的是在书里、在电视上、在这几年铺天盖地的短视频里把脑子中都江堰的各种碎片慢慢拼接了一遍。人在车上走,心在故地游,在我脑子里一路“神游”的不仅是都江堰的风景人文,还有都江堰的故人!
都江堰是岷江在青藏高原东南缘的出山口,从茂县、汶川穿过青藏高原的群山峻岭,携带着雪山的精灵,一路高歌,到达都江堰后走进成都平原。在秦人李冰治水之前的岷江一如雪山上的牦牛,一路狂奔,一路肆虐,每当洪水成都平原定是一片汪洋;而一遇旱灾,又是赤地千里。古代的岷江水患长期祸及西川,鲸吞良田,侵扰民生。秦昭王后期,蜀郡守李冰总结历代蜀人治水的经验,提出了“深淘滩、低作堰”六字诀和“遇湾截角,逢正抽心”的八字真言,组织岷江两岸人民“凿离堆,避沫水之害”、“壅江作堋,四六分水、二八排沙”修建都江堰,科学地解决了江水自动分流、自动排沙、控制进水流量等问题,是当今世界年代久远、唯一留存、以无坝引水为特征的宏大水利工程。2000年被确定为世界文化遗产,2007年被评为5A级景区。
站在伏龙观的观景台上俯瞰,岷江水奔腾不息,涛声如鼓点湍急悠长。来自大自然最原始、最纯粹的乐章熏陶着游客,也洗礼着游客,游人来来去去,络绎不绝。风轻轻吹过,水雾扑面,带着一丝凉意,也带着无尽清新惬意,深吸一口,顿生满腔生机,让久居闹市的我顿生世外桃源的超脱。
离堆公园是当年李冰修建都江堰开凿宝瓶口的过程中,将玉垒山的一部分山体分离出来形成的一个孤堆。离堆原本是玉垒山伸向岷江江心的余脉,由于宝瓶口的开凿,它与主山体分离成为了都江堰工程的一部分。在离堆公园左侧并排立着11块石碑,依次为“神禹峋嵝碑”、“道教符碑”和“佛教焚文碑”等,通称“镇水碑”,意在借助儒、释、道三教的神力以镇水。传说镇水碑不是镇水而是镇压下面的孽龙。公园红漆大门上有一副对联“完神禹斧椎功,陆海无双,河渠大书秦守惠;揽全蜀山水秀,导江第一,名园生色华阳篇。”可以看出都江堰人既感恩又自豪,天人和谐,对天府之国的生活闲然自足,十分满意。
公园内亭榭错落,行道畅平,古木桩头,奇花异卉,水池喷泉,布局精巧,别具情趣。其间一棵古银杏桩头,传说为东汉末年张松手植,张松也就是《三国演义》里“张松献图”的主公。古杏至今仍亭亭玉立,枝繁叶茂,虬结的树根不知见证过多少代戍边将士折枝寄乡的愁绪。听说张松古杏掉落的果实时常被游人当成《西游记》中镇元大仙万寿山五庄观的人参果带回家中繁植,以期福寿康乐。
伏龙观就建在离堆上,因“二郎擒孽龙”的神话而得名。伏龙观始建于公元4世纪,是纪念成汉时青城山天师道首领、天地太师西山侯范长生而建。范长生系四川涪陵人氏,传说他得长生之术享年130余岁,因博学多才刘备和诸葛亮多次请他出山做官但他屡召不赴,一心想做神仙,时人称为“逍遥公”、“范贤”,这馆因之又被称为“范贤馆”。伏龙观前殿正中有李冰石像。李冰石像是1974年从河中发掘出来的,通高2.9米,造形简朴,形态持重,袖手合于胸前,微露笑容。雕塑于东汉建宁元年(公元168年)迄今已有1800多年了。中间有一行文字“故蜀郡李府君讳冰”,右袖上刻“尹龙长陈壹造三神石人于万世焉”。《华阳国志》记载:“作三石人,立于水中,与江神约,水竭不至足,盛不没肩”,可见三座石像是作水文标记之用。左边是一尊残缺的持锸人石像,可惜头损坏了,他腰间扎了一根短绶带,证明他官职不高。胸前没有文字,手持铁铲,是一名无名英雄,专家考证他就是李二郎(李冰的儿子)。
离开伏龙观就来到著名的“灌阳十景”之一的宝瓶口。杜甫曾留下千古名句:“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宝瓶口是内江水进入成都平原的咽喉,犹如瓶口一样,严格控制着江水进入成都平原的流量,当宝瓶口的进水量饱和后,无论岷江发生多大的洪水,宝瓶口也拒之“口”外,概不容纳。站在宝瓶口对面的平台远远观看,无不被古人的智慧和开山劈石的精神所折服感叹,宝瓶口就像大地的心脏,生生不息。李冰在两千多年前能利用岷江和玉垒山的山形水势,设计出这样妙绝古今的水利枢纽工程,何其壮哉!何其神哉!
飞沙堰是都江堰水利工程的第二个主体工程,位于离堆之侧是一道低坝。它的主要功能一是泄洪排沙,二是调节水量。从鱼嘴分进的内江水被离堆一顶,自然旋流起来,每当雨季水流量大于宝瓶口的容量时,宝瓶口不能通过的水就从飞沙堰泄出,旋流所泛起的泥沙也从飞沙堰一齐流出去;而当枯水季节,水位低于飞沙堰时,它便成了一道天然节制闸,自动失去了泄洪功能,保证了成都平原的灌溉用水。
鱼嘴位于江心,把岷江分成内外二江。外江在西,又称“金马河”,是岷江正流,主要用于行洪;内江在东,是人工引水总干渠,主要用于灌溉,又称“灌江”(历史上都江堰曾名为灌州、灌县,即因此而得名)。鱼嘴决定了内外江的分流比例,如同大地的血管,成都平原因此获益2000多年,是古代哲人“天人合一”自然观的最好诠释,是对今人可持续发展理念的最好例证。
驻足鱼嘴堤岸俯瞰“滔滔岷江天上来,鱼嘴分水四六开;涝排旱灌锦官城,芙蓉万户门前栽。”感叹先人智慧良久,追思蜀中过往许多,我们慢慢来到了安澜桥。
我在四川的时候曾听到过民谣“走遍天下路,难过岷江渡”,当导游再次说出这句民谣方知就是我们脚下的安澜索桥。安澜索桥是我国著名的五大古桥之一,始建于宋代以前。它横跨在内江和外江的分水处,到了宋代改称“评事桥”。明朝末年毁于战火,经年失修。行至桥头,导游讲了一段安澜桥真实的故事:清嘉庆八年(公元1803年),何先德夫妇倡议修建竹索桥,以木板面,旁设扶栏,两岸行人可以安渡狂澜,故更名“安澜桥”。何先生修的桥因无栏杆,一人摔下水中致死,因此何先生被官府治罪处死。妻子为了给丈夫雪冤,想尽办法修了栏杆,民间为纪念何氏夫妇,又称之为“夫妻桥”。如今早将竹索改为钢索,木桩桥墩改为钢筋混凝土桩。手扶铁索,脚踏怒江,铁索上到处系着红布条、铁锁和经幡。我想这大概是游人听了“夫妻桥”的故事而祭奠膜拜!漫步桥上,西望岷江穿山咆哮而来,东望灌渠纵横,都江堰工程的概貌尽收眼底。走过“安澜桥”回头再看如飞虹空挂,又如渔人晒网,十分别致,如梦如幻,宛若仙境。
过了安澜桥我们走松茂古道,过玉垒关、西关、西街,到达南桥的时候已到了晚饭时间。在吃饭的间隙,导游“怂恿”大家一定要去看看月色下的“蓝眼泪”。
当我是第一次听到“蓝眼泪”这个词的时候,感觉特别诧异。美国的卡宴小镇有“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那是英格兰移民为表达思念故乡之情对大西洋西岸的湖泊的昵称;新疆的赛里木湖,也被喻为“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那是我国地质工作者在孤独单调的地质考察工作中给起的绰号。这两处“眼泪”虽然带着孤独的哀伤,但都极具浪漫色彩和富有诗意。而岷江流经都江堰的“蓝眼泪”呢?是因为一个优美的爱情故事?一段刻骨的思恋?还是一个从雪山带来的传说?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我从宾馆出来忍不住给在金川时的好友小铃铛发了一条微信:“相约南桥头,同游蓝眼泪!”信息发出后我却忐忑了。“与谁同坐,明月清风与我”。我向来不愿无故打搅朋友,一是我本清净人,也度人清净。既然你喜欢安静,为何要用你的浮躁和好奇打搅别人的安静呢?二是实在厌倦了相聚时的推杯换盏,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故友相聚必少不了一场酒桌酣战。主人觉得不喝醉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客人觉得酒不到位热情不够。但常常是一场豪饮下来讲了一桌子酒话,喝了一肚子空虚,所游之景大概只有酒肆饭馆的一处斗室,实在无趣。这样想着走着,不觉自己也笑了。
我当兵入伍后在金川武警大队部当文书,小铃铛是金川一所中学的老师。每到节假日小铃铛就会来她同学也是她同事的罗红蔓老师家玩。罗老师是吴军医的爱人,弹得一手好钢琴,小铃铛尤善唱歌,她们俩还在师范学校的时候就是一对黄金搭档,校园百灵,“小铃铛”就是那个时候老师和同学们给起的外号。有一天我一个人在文书室“引吭高歌”被罗老师听到,从此我们就成了“琴歌组合”三人组。我们经常在周末一起排练,在那个娱乐活动极其贫乏的年代,尤其是生活单调的部队我们的组合无疑成了最受战友们欢迎的活动,中队的战士都是我们忠实的听众,但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对我是既羡慕又嫉妒。有时候我到他们中队他们甚至还会投来“仇恨”的眼光,这其中也包含我最好的朋友邹玮。我们的组合经过一段时间以后还真就有模有样,在小小的金川县城里甚至小有名气,无论是部队八一、春节晚会,还是地方组织的各种节庆、联欢我们都会登台表演。
有一年,金川县举行“青年歌手比赛”,后来因《神奇的九寨》、《高原红》等作品而走红的著名歌手容中尔甲是这次比赛的第一名,小铃铛是第二名,我好像也获得了一个什么奖,如今已经忘记了。比赛结束后我们都认为小铃铛应该是第二名,但她仅仅获得了第三名,对此,我和罗老师以及所有“嫉妒”我们的战友好长一段时间都为小铃铛愤愤不平。
就这样,当战士的我和当老师的小铃铛在歌唱中成了最好的朋友。那时候的我们在高原、在雪山、在一个叫金川的小县城里就像嘎达雪山上的雪莲一样圣洁而高贵,又像金川县的雪梨花一样浪漫而奔放。
可是后来小铃铛调到了阆中,走出了高原,我也不久后就去成都读军校。这一别就是将近三十年。金川、雪梨花我再也没有回去过。我们的组合也从此解散。
我不知道后来转行当了经理的小铃铛是什么样子,是不是脸上还有一点淡淡的高原红,是不是一笑就会露出两个羞怯的小酒窝,是不是也带有一股子当了经理的“酒豪之气”?
正在我踌躇的时候,小铃铛回消息了:“阿满,都江堰展开双臂欢迎你!”,不一会她又打来电话:“导航显示20分钟到。”
我路途较近,先到了南桥。整座大桥恢宏大气,古朴美观,是典型的巴蜀建筑风格。桥头阔面三间,牌楼式三重檐桥门厅型,屋面为筒瓦屋面,泥塑各类脊、瓜角、走兽、人物等,桥头有木雕、吊爪、龙头、过江花板、木雕挂落等。桥头巨大的红柱上有一副对联:“胜迹数南桥看影落长虹更使江山生颜色;游踪来北道正春回大地频添桃李斗芳菲。”落款是当代四川著名学者李金彝。背后有一七言联:“东流不尽秦时水;西望长陪太守祠”,无论是建筑还是楹联,无不反观着都江堰人、四川人“不屈不挠,达观友善”和“天人合一,崇德尚实”的精神。
不到几分钟,小铃铛来了,老远就看到她脚步匆匆,还是多年前的样子,似乎就在昨天。浅紫色的冬衣迎风摇曳,青丝微束,直垂肩臂,随着脚步来回飘荡,霓虹晚照,绸缎般乌黑柔亮,眼眸依然清澈,脚步依然轻快。还没走上台阶,她也看到了我,并且一眼就认出来了。
“咋不早告诉我要来都江堰?”她大概是怕没有从阆中回来,在都江堰“美丽地错过”吧。
南桥上人流如织,两河四岸灯光亮起,廊桥被霓虹灯绚丽装点,内江水从桥底流过,仿佛蒙着一层蓝色的绒纱,流动的两河水宛若倾泻的两行蓝色眼泪。
我们一起从南桥逛到广场,广场上有一位白发的老者正在一角吹奏萨克斯,驻足聆听,是邓丽君的《夜色》,老者神态端庄,演奏娴熟,曲调温柔,叫人流连忘返。离开《夜色》的白发老者,转角又见一个少年正在直播,走近看大屏幕,在线人数还不少,驻足观看,少年声音清澈、演唱大方,当他唱《高原蓝》的时候我和小铃铛竟不自觉地跟着一起大声合唱,俨然自己就在当年的舞台上,少年看到我们这般投入,把我们也拉进了他的直播镜头。一曲唱完,意犹未尽,我们这对街边的临时组合还唱了《我从雪山来》、《我是你的格桑花》几首歌。
阿满:原名李远满,湖北巴东人,中国网络散文家协会会员,重庆新诗学会会员。
道别少年和他直播间的观众,站在仰天窝闸桥上,仿佛置身于一片蓝绿色的海洋之中。岷江水奔腾不息,涛声如鼓点湍急悠长。来自大自然最原始、最纯粹的乐章熏陶着游客,也洗礼着游客,游人来来去去,络绎不绝。风轻轻吹过,水雾扑面,带着一丝凉意,也带着无尽清新惬意,深吸一口,顿生满腔生机,让久居闹市的我顿生世外桃源的超脱。我和小铃铛面江并立,在人流涌动的桥上看着脚下的蓝色的眼泪奔涌流淌,心中不禁莫名感动。“水作青罗带,山为碧玉簪”旁边一副对联完美诠释了都江堰的山水人文。岷江自雪山之巅奔腾而下,穿峡谷,越高山,最终在都江堰的平原里找到了去处,然后各自散去,一路欢歌,源远流长,流过都江堰的岷江不正像小铃铛轻快的脚步、天真的笑容、银铃般悠扬的歌声吗!
夜色深沉,岷江的蓝眼泪,我们该挥手再见了。小铃铛和儿子一起开车送我回宾馆的路上,我问小铃铛:
“平常在家里唱歌吗?”
“唱,怎么不唱?小区明星!”
一米八五的儿子从后座伸出手来拍了一下妈妈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又带着几分炫耀!(文/阿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