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塔的夜景,如今是我的手机屏保。朋友圈里,满是虾饺诱人的红油,肠粉晶莹的滑嫩,以及木棉花热情灿烂的色彩。每当新疆的朋友们问我广东好不好玩,我总笑着说:“好玩的不是景点,而是那些怕你尴尬,偷偷帮你吹凉粥的热心肠;是那些看你吃得香,比自己还高兴的人。广东啊,它不是地图上简简单单的一个省份,而是一锅熬制了几百年的老火靓汤,越品越暖。”
这番感悟,源于我初次离开新疆的旅程。那时,我拎着从乌鲁木齐大巴扎带回的巴旦木和手工刺绣小毯子,站在广州南站巨大的玻璃幕墙前。鼻尖萦绕着候车厅里那股混合着凉茶清香的热风。手机屏保仍是天山雪顶的湛蓝,而眼前的空气,却弥漫着独特的椰子香气,潮湿而甜腻的风,裹挟着一种我后来才知道叫做“回南天”的湿润。
跟着导航出站,路过一家名为“及第粥”的小店。橱窗里,堆积如小山的猪杂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米浆熬得晶莹剔透。我盯着价目表上“及第”二字发愣,正琢磨着是不是“进士及第”的典故,身后便响起一句脆生生的粤语:“靓女,要食碗及第粥啊?”
一位系着碎花围裙的阿婆,踮着脚尖看着我,额前的银发被风轻轻掀起。“唔该,唔该。”我下意识地用新疆话回应,阿婆愣了两秒,随即笑开了满脸皱纹:“哦,新疆妹仔啊!来,坐嘛,我同你讲。”原来,“及第”指的是猪肝、粉肠、瘦肉组合而成,寓意好彩头。阿婆见我举着相机拍摄她那口古朴的铜锅,干脆舀了一碗粥递给我:“试下先,唔好钱。”米香裹挟着猪杂的鲜美,烫得我直吸气。阿婆轻轻拍着我的手背:“慢啲,慢啲,我们广东人食粥要‘吹凉’嘅。”那碗粥的甜糯顺着喉咙滑入胃里,这湿热的天气,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第二天,跟着表姐去喝早茶。面对菜单上“虾饺皇”、“豉汁凤爪”、“叉烧包”等琳琅满目的名字,我感到有些晕头转向——在新疆,早茶不过是在街角包子铺买的一笼肉包而已。表姐笑着点了一壶普洱茶,并招来服务员:“麻烦帮我哋推荐几样招牌,我表妹新疆来的,未食过广式茶点。”服务员是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姑娘,眼睛弯成月牙状:“好嘞!虾饺一定要试,虾籽鲜得掉眉毛;红米肠外脆里糯,咬开有流心;还有杨枝甘露,解腻一流。”
虾饺端上来时,我盯着那层薄如蝉翼的澄粉皮,犹豫着不敢下筷。表姐夹起一个放进我的碗里:“尝嘛,皮薄得能看见里面的虾仁。”轻轻一咬,鲜甜的虾汁瞬间在舌尖绽放,我惊得差点把勺子掉在地上。红米肠中间是咸蛋黄流心,轻轻一咬,“噗”地流淌而出;杨枝甘露里的西柚粒酸爽,却又被芒果的甜味完美中和。邻桌一位老伯伯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用普通话说道:“妹仔,我们广东人饮早茶要‘一盅两件’,慢慢叹嘛!”原来,“叹”不是叹息,而是“享受”的意思——这个字,比新疆的烤包子还要热乎。
最难忘的是一次夜市探险。一阵诱人的焦香吸引了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位阿叔在煎牛河。油星子在铁锅里“滋啦”作响,阿叔颠勺的动作,比新疆大盘鸡师傅还要娴熟。“靓女,食唔食?”他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我。想起在新疆吃炒米粉的经验,我脱口而出:“要辣!”阿叔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好嘞!我们广东炒牛河也有辣嘅,不过通常系豉油香为主。”他往锅里加了一勺辣椒,香气立刻更加浓郁。端上来的牛河,河粉裹着琥珀色的豉油,牛肉片鲜嫩无比,辣得我额头冒汗,却依然停不下筷子。阿叔拍着大腿乐道:“新疆妹仔食得辣,爽!”
离开广东的那天,表姐塞给我一盒鸡仔饼:“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我们广东的东西,甜咸鲜都有,不像你们新疆菜那么重口。”我捏着饼盒,脑海中浮现出各种画面:茶楼里服务员姑娘教我用茶夹烫杯的优雅姿势;阿婆送我的陈皮糖,并嘱咐我“食完粥配陈皮,唔会滞”;夜市阿叔硬要多加半勺辣椒酱,并说“新疆妹仔就要吃得痛快”。那些曾让我手足无措的“不一样”,如今都变成了广东给予我的见面礼——它不强求改变你,而是以最温柔的方式,将甜的、鲜的、热乎的,都送到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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