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期间,我去了一趟海参崴。这是一个在我的印象中只存在于历史书上的城市,自《北京条约》以后,我并不知道它在现代还有什么动向。故而此次旅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随机挑选了一个地点。
然而说是随机,其实并不完全随机。第一次出国旅行,我其实有意避开了那些已被追捧为旅游胜地的城市。我更想去到世界上某处不同于我所在地的平凡城市,看看那里的平凡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五月一日傍晚,我们到达了海参崴机场。这是一个很小的机场,只需一班飞机上的游客,便能将过海关的大厅挤满。等到排队过完海关,在机场吃了饭,天色已经黑下来,赶不上回市区的末班车了。海参崴五月的天气有些怪异,白天见着太阳时,可以穿短袖;但一旦遇上阴天,或是入了夜,就必须要穿上厚外套。我们一行人裹着羽绒服,站在海参崴机场门口被大风吹得左右摇摆的路牌前张望,看能否打到出租车。
这时一个当地小哥走过来,举着手机,上面是一行明显是机翻的中文,大意是问我们是否没有打到车,他可以送我们去市区,两千卢布。我们很高兴地答应了。
大概是由于海参崴距离中国东北地区很近,中国游客也多,小哥对中国文化十分熟悉。他不仅和我们聊中国动漫,还向我们展示他手机上各种各样的中国软件。他说,他还会通过闲鱼淘二手电脑,然后卖给俄罗斯人。我们皆惊叹于此。
一路上,通过翻译软件蹩脚的表达,大家说说笑笑,挤在一辆出租车上,在海参崴夜幕下的空旷大路上飞驰。
第二天一早,我们出门在市区闲逛。这天下着雨,天阴阴沉沉。由于前一天到的比较晚,在车上匆匆瞥过街景,并没有看得真切。所以这一天白天出门时才发现,海参崴的地形十分有特色,市区随处可见陡坡型的道路;或是在一条马路边上了几十级台阶后,又是另一条马路。没错,这就像是国内的某些城市一样。
不知是否正是因为在陡坡上骑车难度较大,在海参崴的几天里,我几乎没有见到过自行车。与国内的共享自行车相对应地,这里的共享交通工具是滑板车——就是那种我小时候常玩的,用一只脚助动的滑板车。不管是成年人上班出行,还是小孩玩耍嬉闹,在街头总能看见人滑着滑板车。
海参崴的市中心很小,主要道路来来回回走只有那么几条,城市的整体观感和国内的县城类似。市区的餐饮店也不多,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可哪怕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并不算是大众出行目的地的海参崴,在中文互联网上也能搜到很多帖子,详细地给大家分享餐厅、交通、换汇或是景点的攻略。
说回食物——虽然大体上我们已经选择了沿着前人探过的路去寻找美食,但结果还是大失所望。很多菜品称不上是有什么烹饪手法,只是将食材煮熟,甚至不煮熟,然后堆放在一起,更不要说是调味了。在那里几天,吃得最舒服的一顿,竟然是俄版的麦当劳“Вкусно — и точка(只有美味)”。由于俄乌冲突,麦当劳、肯德基已经全面退出俄罗斯市场,但它们实际上都以另一种方式存活着,不过是换了身衣服。
从麦当劳这件事上,已经可以管中窥豹,看出战争对俄罗斯的影响。尽管海参崴距离俄乌战争的战场很远,几乎是一东一西;尽管居民生活看似照旧,街头行人面色如常。但是,在海参崴的市中心也是公民政治活动的集中地,政府大楼前的胜利广场上,赫然停放着在2024年某场战役后退役的千疮百孔的装甲车,一旁的告示牌讲述了详细地作战经过;夜晚,广场响起悲壮的音乐,喷泉形成的水幕上,以国旗为背景,循环投影着去世军人的照片。
在炮弹落在身旁以前,任何人都认为战争是遥远的。但遥远的战争依然是真实的战争,它像是一把刀横插在这片土地上,裂痕逐渐蔓延,终将侵蚀每一个人。
事实上,从海参崴回来后的不久(2025年5月30日),我们就听闻了海参崴被乌克兰无人机袭击的消息。距离主战场直线距离7000公里外的远东地区,已实在地遭受到了炮火的侵袭。
我们在海参崴的那几天,正巧俄罗斯正举国筹备二战胜利80周年的各种活动,阅兵、画展、各处张贴的海报,以及在胜利广场旁边的大楼灯光打出的“V”字,都能感到这种氛围,更加体会到世界大同的奇妙联结。只是联想到现实世界,似乎觉得这种振奋感变了味。但愿纪念战争不是为了更多的胜利,而是为了更多的和平。
抵达海参崴的第三天,我们去了托比津纳海角徒步。这是一个距离市中心很远的景区,位于大俄罗斯岛上,需要驶过两座跨海大桥,经过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才能到达。
海参崴是一座海滨城市,它个名字本身的含义就是“盛产海参的低洼渔村”。这是一座三面环海的城市,位于半岛的南端。行政区划内,还有包括大俄罗斯岛在内的多个海岛。海参崴毗邻日本海,而日本海的另一侧同一纬度的地区,则是北海道。
前两天我已经发现,这里的景区几乎无人经营。以托比津纳海角为例,它在小红书上的知名度大概比在当地还高,我们打车过去时,出租车司机大叔竟然不认识路。这次我们碰上的司机师傅因为年纪比较大,并不擅长使用手机翻译软件,我们与他的沟通十分困难,互相比划半天也不知道彼此的意思。车已经驶入大俄罗斯岛最南端的荒凉之境,四下无人,也没有路标。好在终于碰到另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大叔正在询问另一辆车的司机时,后排车窗摇下,露出头来的竟然也是几个中国年轻女生,大家相视大笑起来。两个俄罗斯大叔一交流,又问了当地人,才终于把我们送达了目的地。
托比津纳是岛南端的一处海湾,游人徒步的范围主要是海湾边的几座狭长的小山头,也即海角。与海南的天涯海角的热带风情不同,北方的海总有着特殊的气质。我们游玩的五月份算是初春,山头的植物已由枯黄转为泛绿,阳光下的海水是清透的深蓝绿色,有着宝石的质感。若是再早几个月,便能看到海中的浮冰与白雪覆盖的山坡,想必能体会到身处远东大陆之尽头的苍凉与广阔。
虽然司机好像并不了解此处,但实际上游人也并不少。除了一些中国面孔以外,有一些本地人也在这里,遛狗、野炊、钓鱼,还碰到了一场户外婚礼。尽管如此,海角也没有任何人打理的迹象。野草无人修剪,悬崖也没有防护栏,树林深处还有一些废弃的房屋。若在国内,一定会被当作是十分危险的场所。但话说回来,这样美的地方若真的在国内,即便没有作为商业景区开发,至少卖烤肠的野生小摊也早已赚得盆满钵满。
其实,海参崴所在的滨海边疆区,在清末以前,整个都是中国的领土。1860年被割让给俄国以后,包括海参崴在内的800多个中国地名都被改为俄语名。其中,海参崴被俄国命名为符拉迪沃斯托克,意为“统治东方”,可见俄国对此地之厚望。在后续的苏联时代,海参崴也一直被列为远东的重点发展城市,赫鲁晓夫甚至认为,海参崴可以成为苏联的旧金山。
几十年过去,曾经承担了重要历史角色的海参崴在现代几乎销声匿迹,成为无人问津的小城。没有地铁,没有电子支付,路边的烂尾楼、衰败的商场和老式的游乐场,总让人感觉,这里好像还停留在上个世纪。
直到后来几天,我才意识到,我们第一天遇到的司机小哥,可能并不代表当地人的普遍状态。实际上,在海参崴的那几天,我感觉自己好像回归到了一种非常古早的生活状态。互联网好像并不发达,大家过着一种消息并不那么灵通的、生活半径很小的日子,海滩只是家门口的海滩,不会成为人趋之若鹜的景点。
可尽管如此,我依然觉得当地人的生活是怡然自得的(在没有战争侵扰的前提下)。或许正是因为经济不发达,大家才会把重心转向生活本身。
五一的海参崴行程,在第四天晚上就结束了。因为是凌晨红眼航班飞回上海,我们在机场的铁椅子上熬了几小时,然后在飞机上呼呼大睡(除了半夜四点时被俄罗斯空乘拍醒递了一个三明治),这样第二天一睁眼就落地了浦东机场。从看到中文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救赎感。明亮干净的、现代化的、高效通行的的浦东机场,竟让我有一种从三十年前穿越而来的恍惚(笑。
假期后的几天,我虽然并非刻意回想,但海参崴的记忆总是在工作时浮上心头。奇妙的是,我明显感觉到,这次旅游回来后,我前几个月里非常严重的焦虑感减轻了。那段时间,我恰好还在阅读那本《东京八平米》,惊喜地发现作者也提及并去过海参崴。大概万事万物有时候就是那么巧合,我觉得这本书作者的生活态度,正对应了我旅行回来后的心情。作者作为一个经济没有那么宽裕的人,蜗居在东京八平米大小的出租屋里,但却把生活过得无比细腻。她的“小”不成问题,因为外面的世界足够大。
世界上不同的人,在此时此刻,过着千万种不同的生活。这让我显得足够渺小,足够平凡。但正是这样,才让我感到宽慰,放弃狭隘,卸下重担,扑进柔软而真切的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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