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 Lidiya Poltoratskaya (1833–1940)拍摄的一个哈萨克村落，1870年

中亚地区孕育了许多古老的人类传统和生活方式。同时，这里也是各种意识形态、文化和信仰的交汇点，千百年来，一直吸引着全球的旅行者、探险家。

近几百年，他们通过详细的记录和生动的描述，以自己的方式（尽管并不总是公正）展现着这里丰富多彩的生活：熙熙攘攘的集市、游牧民族的古老风俗，以及多样的本土文化。

老吴顺着 qalam.global 网站的指引，看到了几段著名旅行家和外交家 Eugene Schuyler 的中亚旅行笔记节选。

以下的记录，与哈萨克人有关——他们与乌兹别克人的亲缘关系，以及一些容易被混淆的特点。

简单介绍一下这位19世纪末的名人。

Eugene Schuyler（1840-1890），纽约州伊萨卡人，在耶鲁大学有着辉煌的学术生涯，获得了心理学博士学位（美国历史上最早的三位博士学位获得者之一）。后来，他从事法律和外交工作，成为第一位访问沙俄统治中亚时期的美国外交官。

他的游记发表在1876年出版的两卷本著作，《突厥斯坦：沙俄突厥斯坦、浩罕、布哈拉和伊犁旅行笔记》（Turkistan: Notes of a Journey in Russian Turkistan, Khokand, Bukhara, and Kuldja）中。

Eugene Schuyler 在书中分享了他对哈萨克人游牧生活方式的第一手观察，其中一段介绍道：

在卡拉库姆(Kara-Kum)地区，我们遇到了许多吉尔吉斯家庭，他们正从冬季牧场迁徙前往夏季牧场，在奥伦堡以南的草原上为牛群和羊群寻找草地——长长的马队和驼队满载着成堆的毛毡、帐篷和家用器具，上面坐着一位妇女，偶尔在她面前的摇篮里还有一个婴儿。有时，我们会看到他们正在搭建 “基比特卡”（kibitka），或用苇席编织栅栏，以保护羊群免受狼群的侵扰。他们中的一些人在卡拉库拉(Kara-Kura)过冬，但大多数人都会向南跨越锡尔河，抵达靠近希瓦边界的地方。

这里出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词：基比特卡。

俄语是 кибитка，一种说法是，它源自阿拉伯语的 kubbat，意味“圆顶”。用来指称19世纪晚期吉尔吉斯和哈萨克游牧牧民的一种“便携式移动住宅”，其实大概就是毡房。类似于蒙古包，但在结构和风格上有所不同。

此外，这个词在19世纪的俄罗斯，还有其他更常见的含义。

彼时，Kibitka 指一种有顶篷的四轮马车，常用于长途旅行或流放囚犯。特别是沙皇俄国时期的秘密警察会用 kibitka 押送政治犯到西伯利亚。

在波兰语中，kibita 还被指代囚车。Kibitka 使用与三驾马车相同的装备，但与三驾马车不同的是，波兰的 kibitka 更大，通常是封闭的。在俄罗斯文学和民间传说中，Kibitka 还指吉普赛马车。

在俄罗斯帝国时期，它被用来驱逐失宠的贵族。甚至在德语里，还有kibitkenjustiz (kibitka justice)这个词，可以理解为“街头法庭”。它常常带有贬义，用来形容一些不受专业法律程序或标准约束的、随意的、或者非正式的司法行为。

通过想象，我们可以还原出这么一个词语传播的画面：当草原游牧民向西征服的时候，他们把那些俘虏和家眷放在马队和驼队上，跟自己的 Kibita 捆在一起。后来，俄罗斯人继承了它的使用和含义，跟马车的语境相关。东欧被征服的民族，把它看作耻辱和伤痛，就跟囚车的语境相关。

另外，关于哈萨克与吉尔吉斯在名称上的关系，Eugene Schuyler 也记录了俄国外来者对民族名称的曲解：

这些居住在大草原西部的游牧民族与真正的吉尔吉斯族不是同一个民族。俄罗斯人称他们为 Kara-Kirghiz（黑吉尔吉斯），也称他们为 Dikokamenny（山地野人）。但他们不称自己为 Kirghiz，而只称自己为 Kazak，与哥萨克人（Cossack）相同。

为了与俄语区别开来，俄罗斯人习惯称他们为“Kirghiz Kaisak”，这是一个完全错误且毫无意义的名称。中亚地区使用的“Kazak”这个单词，意思很简单，就是流浪者或游荡者，其用途显而易见。不过，为了方便起见，我们还是按照习惯继续称他们为吉尔吉斯。

哈萨克骑手，1885年，佚名摄影师

除了这些对游牧民的观察之外，最让老吴感兴趣的是 Kibitka 的来源，以及为什么现在很少有人用这个词来表示“毡房”，而大多翻译成“Yurt”。老吴的推测是，可能因为“Yurt”一词来源于古突厥语吧，使用它更有传承感？ 但缺少了与马车相关的历史传承。

经过一番检索，老吴在这个网站找到了一些关于毡房形态的对比，以及演化的历史脉络。这篇文章里通篇都使用的是 Kibitka。内容非常有趣，本文只摘取一部分分享，感兴趣的可以自己研究。

https://www.chebucto.ns.ca/Culture/Shifting_Boundaries/kibitki.html

另外，还有一篇论文专门在聊这个，之后老吴也会整理发布出来。论文的题目是：《内亚草原民族游牧营地的空间概念和建筑结构》(Spatial concepts and architecture of nomadic camps among the steppe peoples of Inner Asia)

链接在这里，感兴趣的可以挖掘一下。

下面是老吴自己的一些要点总结（试着用 AI 来完成这个活儿，但效果太次了）。

Kibitka 是草原传统文化中最先进的预制和可拆卸住宅之一。它的外形和构造主要考虑了拆卸、运输和安装的要求。它由一个外部围护结构组成，围护结构支撑在一个由标准构件组装而成的坚固框架上。

Kibitka 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蒙古人的，和中亚北部一些讲突厥语的部落使用的毛毡覆盖的圆柱锥形 Kibitka，另一种是西伯利亚西部和南部讲突厥语的部落（如吉尔吉斯、乌兹别克和土库曼人）使用的圆柱锥形 Kibitka。

现代地理学奠基人亚历山大·冯·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在西伯利亚大草原上观察到的吉尔吉斯人营地，19世纪初

蒙古式

突厥式

在过去的四百年里，Kibitka 一直是按照相同的结构原理、使用相同的方法、以大致相同的方式建造的。除入口处外，圆形的几何结构和径向排列的框架使框架构件简化为几个标准的建筑构件，这反过来又节省了制造成本。

这种退化了的无格子的帐篷，可能象征着某种更久远时期的毡房原始形态。

这种搭建在马车之上，不可拆卸，但能随意移动的毡房，来自斯基泰人的居住传统。上图是13世纪重建的可移动蒙古毡房的样子，下图是斯基泰营地的考古复原示意图。

所以，关于 kibitka 的起源，一种说法是，它从有篷马车发展而来，这种马车是游牧民族早期的居所。毕竟，草原早期的游牧民斯基泰人，就有用马车运送重要的人物的习俗。

可以这么说，从马车上的毡房，到可拆卸的移动毡房，这是游牧民们在长久的迁徙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宝贵操作方法。如果进一步联想，现代社会的可拆卸家具、房屋，与这种古老的迁徙生活，一定有着某种千丝万缕的关联。

公元1-2世纪的一座坟墓上的帐篷壁画，刻赤，克里米亚

鲁布鲁克修道士（Friar Rubruck）1253年访问蒙古宫廷时看到的毡房样式

即使每个部落、民族的毡房在顶部形态上，会有细微的差别，但他们都统一遵循了一个最重要的特征——圆环形的屋顶。这在其他地区的尖顶帐篷有着明显的区分。

圆顶可以向内部透光和透气，让中央升起火堆的烟雾排出，还可以用作计时器（chronometer）。圆顶还可以防止气压差异过大，从而减轻风对毡房框架的影响。

这是西伯利亚鞑靼人的毡房内部空间安排示意图。内部空间的布置体现了两个原则。首先，家务和日常工作活动被安排在帐篷前部靠近门的地方；其次，社交、仪式和象征性功能则安排在帐篷后部。

毡房圆顶纵横交错的顶环，有不同的构造形态。5号的最复杂一些，是伊朗的 Shahsevan 族群使用的形态。其他的常见于哈萨克、图瓦、布里亚特、蒙古各个部落。

更多的搭建细节在此就不赘述了。

下一篇文章还准备写写关于游牧居所的话题，冰河时代极北游牧民的帐篷，这次就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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