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上海人,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住久了,总想着寻一处能让心安静的地方。去年深秋,偶然在旧书摊翻到一本《山西通志》,泛黄的纸页里提到运城盐湖,说那里的卤水虫能让湖水变成七彩,又说解州关帝庙的藻井是鲁班转世所造。我家女儿刚上一年级,课本里正学《西厢记》的片段,她总问我“红娘是谁”“普救寺在哪儿”。就这样,我带着老公、父母和女儿,坐上了飞往运城的航班。
运城的机场不大,却像个装满故事的匣子。取行李时,行李转盘旁立着块铜牌,刻着“嫘祖养蚕”的传说。出租车司机老王是个热心肠,听说我们从上海来,一路给我们讲运城的“盬”字文化。“你们上海人讲究精致,我们运城人讲究实在。”老王拍着方向盘说,“这盐湖啊,养活了河东大地四千年。”
盐湖:大地的调色盘与历史的褶皱
站在盐湖22号堤埝上,我终于明白古人为何称这里为“盬”。湖水在阳光下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浅粉、橙黄、墨绿交织在一起,像打翻了的颜料罐。女儿蹲在湖边,用小铲子挖起黑泥往脸上抹,咯咯直笑。对岸的池神庙飞檐斗拱,与波光粼粼的湖面相映成趣。
河东池盐博物馆里,讲解员小张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她指着一块汉代的煮盐工具说:“这是我们运城最早的‘工业遗产’。”馆内的全息投影展示了“垦畦浇晒”的古法,女儿看得入神,小手在空气中比划着。可当我们走到博物馆后面的观景台时,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远处的湖面漂着零星的垃圾,几个游客皱着眉头拍照。我不禁疑惑:这号称“生态湖”的盐湖,为何还留着工业时代的痕迹?
关帝庙:忠义的图腾与建筑的密码
解州关帝庙的午门让我想起故宫的端门,却比故宫多了份烟火气。父亲站在“山海钟灵”牌坊下,仰头看着斗拱上的木雕,感叹道:“这手艺,现在的机器怕是仿不来。”女儿对春秋楼的“悬柱垂莲”着了迷,缠着导游问:“柱子悬空,楼会不会塌呀?”
庙内的千年古柏下,几位老人在打太极。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仿佛时光在这里放慢了脚步。可当我们走到出口处的文创店时,却看到货架上摆满了塑料关公像和印着“忠义千秋”的冰箱贴。我拿起一个印着关帝庙全景的钥匙扣,质感粗糙得让人叹气。运城人把关羽奉为神明,却为何让这些粗制滥造的商品亵渎了这份神圣?
普救寺:爱情的传说与现实的回响
普救寺的莺莺塔果然名不虚传。我捡起一块石头轻击塔身,清脆的蛙鸣声在空气中回荡。女儿兴奋地捂着耳朵,说这是“魔法塔”。导游小李是个本地姑娘,讲起《西厢记》时眼里闪着光:“张生和崔莺莺要是活到现在,大概会在抖音上直播吧。”
寺内的梨花深院正在上演实景剧,演员们穿着古装在庭院里穿梭。可当我们走到后台时,却看到几个演员坐在台阶上玩手机,戏服随意地堆在一旁。我问小李:“现在的年轻人还相信这样的爱情故事吗?”她愣了一下,说:“也许他们更相信手机里的‘缘分’吧。”
永乐宫:壁画的叹息与技艺的重生
永乐宫的壁画让我真正体会到“此画只应天上有”。三清殿的《朝元图》里,286位神仙姿态各异,衣袂飘飘。女儿指着电母的耳饰说:“这个阿姨的耳环和妈妈的好像!”讲解员小王拿出手电筒,照在壁画的沥粉贴金处:“这些凸起的纹饰,是用糯米浆和金箔一点点堆出来的。”
可当我们走到纯阳殿时,却看到几处壁画有修补的痕迹,颜色明显与原作不同。小王解释说这是“最小干预修复”,但我还是忍不住心疼。运城人守护了这些壁画七百年,为何在科技发达的今天,修复技术反而显得力不从心?
岚山根:古街的喧嚣与文化的突围
岚山根的夜市热闹得像过年。女儿骑在老公的脖子上,盯着糖画师傅手中翻飞的糖勺。母亲在醋坊前驻足,买了一瓶手工醋:“这味道,比上海超市里的醇厚多了。”父亲和几位老人坐在老戏台前听蒲剧,虽然一句也听不懂,却跟着节奏直点头。
可当我们走到新建的沉浸式剧场时,却看到门口的LED屏播放着与运城无关的广告。剧场里,游客们举着手机拍个不停,却很少有人认真听讲解员的介绍。我问剧场负责人:“为什么不把运城的历史故事搬上舞台?”他苦笑着说:“市场喜欢这样的‘潮流’。”
离开运城那天,老王送我们去机场。车窗外,盐湖的七彩渐渐消失在暮色中。女儿趴在车窗上,轻声说:“运城像个装满宝贝的盒子,可有些宝贝好像生病了。”我摸着她的头,想起在关帝庙遇到的那位打太极的老人。他说:“运城人守着老祖宗的东西,却不知道该怎么让它们活起来。”
飞机冲上云霄时,我望着舷窗外的星空,心里满是疑惑。运城人用四千年的时间创造了璀璨的文明,却为何在现代社会的浪潮中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那些散落在盐湖畔、庙宇间的文化瑰宝,究竟该如何在保护与开发中找到平衡?或许,这正是运城留给我们的一道思考题。“历史是一堆灰,可灰里埋着星星。”运城的星星,需要更多人用真心去擦拭,让它们重新闪耀在中华文明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