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葛佬寨去
(田东)
葛佬寨,这个名字已在我的记忆中萦绕了整整二十年。早有耳闻那里山高崖悬,地处偏僻,甚至带着几分不安全的色彩,令我始终不敢贸然前往。四年前,我曾独自寻访葛佬寨,却因不识道路,误入中庄,与它擦肩而过。2025年5月13日,在上坝村干部毛习安的陪伴和带领下,我再次开启了这段向往已久的探访之旅。
一大早,我们驱车沿着蜿蜒的盘山公路颠簸前行。车窗外,山峦如同一位羞涩的少女,渐渐掀开朦胧的面纱。经过近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们终于抵达了赶子水步行的路口。
葛佬寨,宛如一位隐士,藏匿于务川自治县红丝乡上坝村的深山之中,它是贵州麻阳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域,也是黑叶猴的家园乐土。为了守护这片净土,保护好野生黑叶猴的生存环境,葛佬寨、中庄一带至今未通公路。公路只能到达赶子水组,村民们进出依然只能依靠步行,使得葛佬寨宛如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保留着最原始的模样。
葛佬寨位于兰子河峡谷绝壁的半坡处,海拔五百一十米,而最近的入口赶子水路口海拔八百一十四米,垂直落差三百零四米。这段看似不长的距离,却因为峡谷绝壁间的道路狭窄而陡峭,变得异常难行。路如九曲回肠般蜿蜒向下,每一步都像是在试探悬崖的耐心,心跳也先于脚步加速起来。行至半山腰,嶙峋的山体裸露出粗糙的岩脉,陡峭处的藤蔓如垂落的乱发,随风摇曳。刀削斧劈的绝壁路段是最为险峻的,逼得我们不得不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攀援而下。指尖触碰到青苔覆盖的石面,那沁着寒凉的水汽让人不禁直打寒颤。碎石不断从鞋底分裂出来,顺着山崖嗖嗖滚落,让人不禁毛骨悚然。山风从峡谷深处呼啸而来,卷起的尘土混着草木的腥气扑面而来,耳畔分明能听见石块撞击的闷响在山谷中回荡。每踏出一步,似乎都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盖过山风的呼啸。
经过一个小时的艰难行程,我们终于踏入了葛佬寨。途经的虚脱感与征服者的狂喜同时漫上心头——葛佬寨,终于掀开了她神秘的面纱。那一刻,我一下子瘫坐在阶阳角,坐下时双脚仍在不停颤抖,刚刚的惊险仿佛还在眼前。
站在葛佬寨向上望去,近乎垂直的崖壁下嵌着几片灰瓦木屋,它们仿佛是大自然的馈赠,与周围的山体完美地融为一体。这是仡佬族世代居住的葛佬寨,通往寨子的路贴着山体,直通云端,宛如一条通往天际的天梯。
葛佬寨深藏于群山环抱的闭合型峡谷之中,地势呈阶梯状沉降,外围层叠的弧形山脊如同天然屏障,构成一个半封闭式的地理单元。梯田依山势呈等高线分布,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山体覆盖着针阔混交林与次生林复合植被,深绿、翠绿、黄绿的多层次色系印证着丰富的植物群落结构。五月的山花点缀其间,黄菊成簇绽放于梯田阡陌,与野生植被共同构成了一条生物多样性廊道。村寨选址于向阳坡面,灰黑色传统民居的紧凑布局与周边植被融为一体,营造出宜居环境,仿佛是大自然与人类智慧的完美结晶。
葛佬寨又名仡佬寨,正式门户名称为角落寨。寨内住着毛、田、罗、黄四姓,二十多户仡佬族人家,政府曾多次发动他们移民搬迁,但大多老人不愿离开这片故土。走访发现,寨内古风犹存,火铺、三脚、石磨、蓑笠等在村外近于消失的物品在这里仍普遍发挥功用。多数年轻人为了更好的生活,纷纷外出务工。我见到的十一位村民,基本都是两鬓斑白的老人,年龄最小的四十五岁,最大的已经八十一岁,但他们个个精神抖擞,把木屋收拾得干干净净,物放有序。老人们在家还坚持生产,主要种植玉米、豆类植物,养殖猪、牛、羊、蜜蜂,一年四季家家火铺炕上都挂满了腊肉。这里较好地保持了传统的生产方式和生活状态,不争不吵,不浮不躁,与世无争,在四季轮回的田园牧歌中繁衍生息。
刚进村口,一个叫罗时荣的中年男子赶着羊群正往外走,见到我们便主动和我们打招呼,把我们邀到他家里喝茶,摆龙门阵。很快,他的妻子便煮好饭菜。我们围着干净的小木桌坐下,桌上摆满了美食。暗红色的腊肉、新推的菜豆腐、凉拌的皮蛋、韭菜炒鸡蛋、火炮辣椒,色香味俱全,满屋飘香,特别是那腊肉,夹一片放入口中,瞬间激活了味蕾,让人回味无穷。那是盐的味道,山的味道,风的味道,阳光的味道,也是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更是人间烟火的味道。
饭桌上,主人家热情地招呼我们多吃点腊肉,说这种自家饲养的猪,很安全,放心吃。他们还不停地把腊肉夹到我们碗里,这份热情如同山间的暖阳,温暖着我们的心。或许是行走山路体能消耗过大,也或许是葛佬寨人太过于热情,我这个平时从不添饭的人,竟然吃了两大碗,肚子虽然已经撑得不能再撑了,但还是忍不住要再尝尝那火炮辣椒拌菜豆腐裹挟着山野清香的味道。
下午一点,我们开始返程。此时,正是太阳最火辣,人最疲劳的时候。我们沿着笔直的山路,艰难地向上爬行,每一步都是强行指挥着酸痛的腿往前跨。不到十分钟,衣服就被汗水湿透了。走走歇歇,不时站在山腰回望,炊烟与云雾早已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水乳交融,那些摆放在屋檐下的蜂桶正酝酿着新蜜,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