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石街、青瓦房、雕花窗、木板门、老茶馆、小饭庄……
这是横塘老街烙在我脑海里数十年的印象。
横塘老街,北依长江,东临太仓,是方圆数里的商贸集市,曾繁荣了数百年,民国时为其鼎盛时期,一度赢得“小上海”的美誉。她是千百年来,在常熟这片沃土上诞生的众多古镇之一。
老街古朴、毓秀、婉约、玲珑,街道细细长长,弯弯扭扭,如早春二月里古装少女踏青时不慎遗失的裙带,写意地躺在杨柳岸边。街道纵贯南北,横观俯视像行书的“一”字,说长不长,几分钟便能从这头走到那头;说短不短,行走其上,却总也望不到头。
无论从老街的哪一头进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条极富特色的赭石街,与周庄、乌镇等的青石板街不同,这是用无数块赭色的厚石片竖插入土,一片紧挨一片,一片挤压一片,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如鱼鳞,倘若老街能腾空飞舞,便是一条赤色的火龙。街面中部微突,两边自然形成沟壑。石片历经岁月的磨砺,早已油光锃亮,有的洼陷成凹形,人走在上面丝毫不会打滑。
老街两侧大多是参差不齐、错落有致的平房或两层木质小楼,其中有数户是旧时富裕人家,厅堂四合,纵深数进,然而随着时代变迁,有的老屋人去楼空,破败不堪,尤为可惜。那白里带灰的墙、失去光泽的门、不再完整的雕花窗、屋檐上疯长的瓦松,无不显示着老街的沧桑,一愣神,时光仿佛穿越回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
徜徉老街,想象着在一个云淡风轻的午后,一个人踩着木制楼梯,登上沿街的二楼,推开雕花窗,阳光洒落一室,缓缓落座,品一盅香浓咖啡或淡雅清茶,听一段舒缓柔美的音乐,读一本小清新的散文集,岁月静好,无比惬意。
徜徉老街,最想邂逅的是一场轻风细雨。无论是在春雨淅沥的三月,还是秋雨霏霏的十月,都是一个别样的老街。绵绵不断的小雨,密密地斜织着,像薄纱,似轻绢,起伏在屋檐,飘舞在街面,分外空灵。一会儿,赭石街湿了,木板门湿了,雕花窗湿了,瓦松湿了,透过氤氲雾气,老街晶莹闪亮,一尘不染。如今,鲜能再见油纸伞与绿蓑衣,而雨中缤纷的花阳伞和袅娜的身姿,同样让人瞬间想起一个走在寂寥雨巷里丁香一般结着愁怨的姑娘。
老街人不多。老茶馆里的八仙桌、长凳陈列有序,几位老人围坐一起,吃茶,闲扯,爽朗的笑声飘出窗棂。小饭庄的老师傅坐在门口的长凳上,悠然地吃着烟,两个老娘娘坐在“小排排”上飞快地择菜。一家弹棉花店,一弹弹了大半个世纪,虽然永远弹不出高山流水、阳春白雪般的琴韵,却弹出了周围人家一生一世的温暖。
行走在老街上,有那么一两个街坊迎面而来,他们走得轻轻缓缓,若遇到熟人会稍作停留,寒暄一会儿,抑或在一个摊点上稍歇一会儿,挑拣些日常用品。他们眉目澄澈,面含笑意,言语朴实,即使你与他们素不相识,可与他们照个面,便有一种亲切感从心底自然而然地生出。
大凡江南的老街,总会有一条河流与其相伴。横塘老街的西侧,同样有一条潺潺流淌的清流,河岸两侧绿树成荫,一座拱桥横跨其上。先前,来老街办事的人们驾着挂机船、摇着木橹船在河道里穿梭。老街的女人们端盆挎篮从河岸的台阶逐级而下,然后三三两两弯腰撅臀,洗衣淘米。而今这景象虽消失了,但如月的拱桥、如缎的碧波依然摄人心魄。一条街与一条河,本不搭界,却在这烟雨江南走到了一起。倘若没有河,老街定会失去灵气;假使没有老街,河便沦为平庸。它们不管年代更迭,不管世事纷争,只愿缱绻缠绵,生生世世不离不弃,见证一代又一代老街人的起居劳作、悲欢离合。
不见朱门飞檐的仿古建筑,不见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不见鳞次栉比的商店,不见熙来攘往的游客,横塘老街,一切都是原生态的,纯净得不曾受过一丝一毫污染。她低眉颔首,内敛含蓄,甚至隐约带有一点点颓废,仿若一个不施粉黛、荆钗布裙的村姑,她没见过世面,羞羞答答地走在茫茫人海,惊不起一丝波澜,而当她不经意间一回眸,却是那般清丽可人。
(原载于 《姑苏晚报》2024年06月15日 A08版)
作者:徐剑,封面图由常熟市碧溪街道提供
编辑:小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