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柳巷的老巷深处,“认一力” 饭庄的木门吱呀推开,后厨的铁锅已烧得滚烫。70 岁的非遗传承人王师傅正站在案前,指尖捏着块三肥七瘦的猪里脊肉,刀刃与砧板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肉片切得薄如蝉翼,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山西宴席无过油肉不成席,这第一道菜上得稳,整场席面才算有魂。” 王师傅话音刚落,肉片已滑入热油,“滋啦” 一声腾起金黄油花,香气瞬间漫出厨房,裹着晋地独有的醋香,勾得食客频频侧目。
这道被誉为 “三晋第一味” 的菜,藏着两千年的饮食密码。相传其前身是北齐的 “奥肉”,《齐民要术》中早有记载,是鲜卑族饮食与汉文化融合的结晶。到了明代,它成了御膳 “第一珍馐”,后来随晋商走遍天下,又从宫廷传回市井,成了山西人待客的最高礼遇。王师傅的手艺传自祖父,老人曾是晋商大院的厨役,“当年晋商走西口,行囊里揣着的醋包和过油肉技法,是化解乡愁的念想。” 他一边说,一边往肉片上撒少许盐、料酒和淀粉,用手抓匀上浆,“浆要薄而匀,才能锁住水分,这是祖辈传下的规矩。”
过油肉的精髓,全在 “过油” 与 “点醋” 的火候拿捏。王师傅往锅里倒入本地菜籽油,油温烧至六成热时,手腕轻扬,将浆好的肉片均匀散入锅中。肉片在油中快速滑散,颜色由粉变白再转金黄,不过十几秒便迅速捞出沥油,“早一秒则生,晚一秒则老,这火候得练十年八年才能摸准。” 炒锅里留少许底油,放入葱姜蒜爆香,加入切好的木耳、黄花菜和玉兰片翻炒,再倒入滑好的肉片,沿锅边淋入两勺老陈醋 —— 这 “点醋” 是灵魂,既去肉腥又提鲜香,还能让肉质更显脆嫩。翻炒三五下后,淋入水淀粉勾芡,撒一把碧绿的蒜苗段,一道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的过油肉便出锅了。
端上桌时,肉片裹着透亮的芡汁,宛如琥珀般诱人。用筷子夹起一块,肉质外软里嫩,牙齿咬下的瞬间,醋香、肉香与配菜的鲜香在口腔里交织。醋香不冲不烈,恰好中和了肉的油腻;木耳脆嫩、黄花菜软糯,与肉片的口感形成绝妙呼应。邻桌的老爷子夹着肉片,就着一碗小米粥吃得香甜:“以前太谷曹家办‘八八席’,第一道热菜必是过油肉,象征着富贵吉祥。” 他指着墙上的老照片,“你看,这菜从宫廷到民间,做法没变,讲究没变,这是咱山西人的根。”
山西过油肉,各地吃法各有千秋。太原的过油肉讲究咸鲜带酸,配菜以木耳、玉兰片为主;晋南则偏爱加入蒜苔、青椒,多了几分辛辣鲜香;晋北的做法更豪放,肉片切得略厚,醋味更浓,配着莜面窝窝吃,别有一番风味。王师傅说,最地道的吃法是就着刚出锅的手工馒头,掰开馒头夹入肉片,吸饱芡汁的馒头松软入味,连汤汁都不浪费,这是晋地百姓最实在的饮食智慧。
饭庄里渐渐坐满了食客,有举家团聚的本地人,也有慕名而来的游客。王师傅又开始忙碌起来,铁锅碰撞声、热油滋滋声、食客的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老太原最动人的烟火乐章。这碟过油肉里,有晋地食材的本味,有非遗技艺的传承,更有晋商文化的沉淀。它不是精致的菜肴,却是山西人刻在骨子里的味觉记忆,盛着对生活的热爱,对传统的坚守。
走出饭庄时,夕阳正照在柳巷的青石板上。我忽然懂得,过油肉的魂,从来不是繁复的工序,而是 “点醋” 时的精准,是 “过油” 时的坚守,是山西人对生活最质朴的热爱。下次再有人问我 “什么美食藏着北方的底蕴”,我会告诉他:去山西吃一碟过油肉吧。那碟琥珀色的肉片里,藏着的不只是鲜味儿,还有三晋大地的厚重、匠人的温度,和中国人对根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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