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记忆深处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温暖,那是母亲亲手捏出的花边饺,小时候只觉其外形别致,长大后方知,那层层叠叠的褶皱里,包裹着一份深沉而细腻的母爱,无需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正如肖复兴先生在《花边饺》中所述,母亲总是默默地将包有肉馅的饺子捏上独特的花边,悄悄地留给孩子们,自己则心甘情愿地享用素馅。这看似微不足道的举动,实则是千千万万中国家庭的真实写照,爱,无需大声宣告,而是渗透在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如涓涓细流般,润物无声,滴水穿石。
记忆中,母亲包饺子的身影总是那么干练利落,仿佛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她手中的面团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温顺得像个白胖娃娃,任由她揉捏搓圆。她调制的馅料,咸淡适中,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更为难得的是,她总是将盆和手洗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不沾染一星面粉。在她的指挥下,全家人分工明确,擀皮的擀皮,烧火的烧火,传递饺子皮的传递饺子皮,配合得天衣无缝。盖帘上,肉馅饺子和素馅饺子泾渭分明,仿佛两军对垒,阵营分明。年幼的我与弟弟,有时会调皮地将两种饺子混淆,母亲见状,从不责怪,只是笑着轻轻点一下我们的额头,柔声说道:“来,妈教你们包花边饺!”
母亲捏花边的动作,轻盈灵动,仿佛在跳一支优雅的舞蹈。她用灵巧的食指和拇指,一掐一捻,饺子边缘便 magically 翻卷出一圈精巧的穗状花纹,宛如一顶小巧玲珑的花环,戴在小姑娘的头上,可爱至极。年幼无知的我们,那时只顾着嬉戏玩耍,并未察觉母亲的小心思——所有带有花边的饺子,都是饱含肉馅的美味,它们总是不知不觉地溜进我和弟弟的肚子里,而母亲和父亲,则永远默默地享用着素馅饺子。这份看似“偏心”的爱,成为了我们童年记忆中最甜蜜的谜底,温暖而美好。
多年以后,母亲渐渐老去,眼角也爬满了岁月的痕迹,眼神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敏锐。在某个大年初二,母亲生日那天,已长大的肖复兴先生悄悄地包了一个糖馅的花边饺,想给母亲一个惊喜,表达自己对母亲的爱。老太太煮饺子的时候,眼神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儿子便故意将那个带有花边的糖馅饺子舀进她的碗里。当母亲咬到香甜的糖馅的那一刻,饱经风霜的眼睛瞬间弯成了两弯月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而全家人也都被这温馨的场景所感染,跟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在那一瞬间,花边饺不再仅仅是一种食物,更成为了儿子对母亲笨拙而真挚的回报,承载着浓浓的爱意与感恩之情。这种隐藏在食物中的情感密码,实际上早已渗透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之中,成为我们特有的文化符号。比如,在北方寒冷的冬天,人们有囤积大白菜的习惯,妈妈们总能用一把普通的菜刀,在菜板上剁出铿锵有力的节奏,将普通的大白菜剁得整齐利落。再经过撒盐煞水,拌上香喷喷的猪油渣和香油,原本平凡的食材立刻变得活色生香,令人食欲大增。全家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饭桌旁,一起包饺子的热闹景象,甚至比年夜饭更令人怀念。热气腾腾的饺子在锅里相互挤挤挨挨,像一艘艘鼓满了白色风帆的小船,在碧波荡漾的海面上航行。而孩子们总是会偷偷地从盘子里捏走一个最大的饺子,小心翼翼地咬开,烫得直呵气,却也乐在其中。
有些母亲还会在过年的时候,特意包一枚带有硬币的饺子,并暗作记号,悄悄地盛给她们心中最牵挂的人。吃到硬币的人,就被认为是新一年的“福星”,将会拥有好运。但比起对吉兆的期盼,家人们更珍惜的是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母亲的手在盛饺子的时候,悄悄地拨动一下,这份浓浓的爱意便随着饺子在汤水中沉浮,最终准确无误地停靠在特定的人的碗底,温暖着他们的心房。
那么,为什么小小的花边饺能够让人铭记一辈子,成为我们记忆深处最珍贵的味道呢?因为它从来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烹饪技艺,更是一种爱的暗号,一种无需言语,却饱含深情的表达方式。母亲通过花边,将饱含肉馅的美味留给孩子们,而孩子们又通过花边,将甜蜜的滋味返还给母亲,让爱在彼此之间传递。这种双向的沉默表达,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力量,更令人感动。就像南方人煲汤时,小心翼翼地撇去汤面上浮油的细致,就像西北人揉面时,手腕上那股饱含力量的劲道,食物之所以能够成为我们记忆的载体,是因为其中搅拌了时间和真情,融入了我们对家人的爱与牵挂。
如今,很多人都嫌包饺子太过麻烦,费时费力,于是选择购买机器压制的饺子皮。然而,机器压制的饺子皮,无论如何也缺少了手工擀制的韧劲和温度,而速冻饺子馅,也少了一点“偏心”的温暖。肖复兴先生的故事,恰恰提醒了我们:有些味道之所以珍贵,不仅仅是因为食物本身的美味,更是因为它与特定的人、特定的场景紧密相连,承载着我们对过往岁月的美好回忆。母亲的手纹,仿佛还印在饺子精巧的花边上,父亲爽朗的笑声,仿佛还萦绕在厨房里浓郁的面香中,这才是饺子最核心、最珍贵的“馅”,也是我们心中最温暖、最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