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鹏
我站在将近三层楼高的悬崖上,已经做好起跳前的一切准备——双臂平伸在身体两侧,昂首挺胸,面朝大海。虽然眼睛直视前方,眼球上也映出一片海水的蔚蓝,可这时的我却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因为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跟心里的另一个自己较劲呢,我对那个自己说,跳吧,赶紧跳啊,我甚至都开始帮他倒数了,三!二!一!
海面上并没有溅起哪怕半点儿水花,因为我又原地蹲了下去。
在夏威夷茂宜岛的西海岸,这处叫作黑礁石的景点很有名。千万年前滚烫的火山岩浆流到海边,被海水一激,冒出冲天白烟,等烟消云散,就成了海边一整块黑色的礁石。如果从上往下看,黑礁石就像是一块巨大的U型磁铁,那个“U”的口子朝向大海,三面礁石围着一片人迹罕至的沙滩。这里是海龟的伊甸园,它们在这儿下蛋、玩耍、吃鱼,玩得不亦乐乎。与此同时,每晚在这里举行的“跳海”项目,也吸引来潮水般的游客。
我也是一下飞机就慕名而来。黄昏时分,不知从哪儿先传来一阵呜呜的海螺声,随后一个脖子上戴着白色花环的小伙子举着火把沿着海滩一路奔跑,把海边的火炬一个个点亮。紧接着他爬到黑礁石的最高点,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鞠一躬,再把火把和花环扔进大海,最后他背朝夕阳,纵身一跃,我的眼前就闪过一道金光(后来回放当时拍下的照片,我才看清原来他脑袋朝下,双臂展开,身体绷得直直的,整体形态就像水鸟张开翅膀,一头扑向海底的鱼群)。这时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日光也开始谢幕。
第二天在黑礁石附近浮潜时,我发现,起跳的那块岩石有点凸,下面也是空的,这就不用担心在入水过程中碰到岩壁。而落水点下面的海水足有六七米深,海水的巨大浮力让人没有任何可能碰到海底。边观察地形,边看到许多男孩一个个像冰棍一样往下蹦,我那颗跃跃欲试的心就又躁动起来。
然而好不容易站到岩顶,我才发现脚下的跳台实在太窄了,没有助跑起跳的空间,只能果断地说跳就跳。毕竟这是人生第一次,心里电光火石地闪过许多“要是”。要是突然刮来一阵飓风,我一个没站稳,就直接摔死在后面的沙滩上了;要是在跳下去时正好游来一只海龟,我的骨头一定没它的壳硬,以卵击石的结果也只有死路一条;要是下面的海浪突然转向,不是涌向沙滩,而是卷回太平洋……于是,勇气像撒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就瘪了,我特别丢脸地原地蹲了下去。
那一刻,我想起曾在澳大利亚玩丛林飞降,在两棵特别高特别结实的大树之间拉一条钢索,人被吊在索下,像人猿泰山一样从高的一棵滑向低的一棵。排在我前面的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还没滑就先吓哭了。这时所有人都在给他加油,还鼓起掌来。当他滑完8棵树平稳落地后,就像是个凯旋而归的小英雄,脸上光彩无限。
于是我又站起来,开始跟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对话。这次我换了一套策略,我不再催“他”赶紧跳,而是给“他”加油,给“他”鼓掌,说,你可以!你能行!
虽然腿还有点抖,可当我再次面朝大海时,我看清了海天之间的那条分界线,也看清了脚下的一片蔚蓝。我的一条腿先伸到半空,另一条腿紧接着迈步跟上。大海就在那一瞬间消失了,因为世界在我眼前通过的速度太快,就干脆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这时,听觉却异常清晰起来,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呐喊,似乎要把两耳之间的大脑贯穿。就在落水的一刹那,触觉又一马当先地跑在最前面,感觉浑身就像被一双大手力道均匀地捏了一下。再然后触觉又被味觉替代,满嘴都是咸的,整个世界也是咸的。当我浮出海面,用手抹掉从头上流下的海水,眼前的一切跟早晨浮潜时看到的完全相同,我却有点不一样了。我又想再跳一次了,并且决定这次换个帅一点的姿势。原来我需要做的,无非就是往前迈一小步而已。
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让我们的五感逐渐退化,而旅行却能让它们重新变得敏锐。当各地美食路过舌尖,味觉就会敏感起来;当潜水时看到各种热带鱼,那鲜艳的色彩会让我们从心底叫一声“哇”!在空旷的山谷呼喊,我们也会饶有兴致地去仔细聆听那渐行渐远的回声。
用感官对世界进行探索与发现,是只有孩子才会有兴趣去做的事情。而旅行,让我们充满对这个世界的好奇,重新变成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