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年间的那个清晨,徐霞客踏着晨露登上武功山金顶,山间云雾正浓,待风过云开,他望见千峰连绵,欣然落笔:“千峰嵯峨碧玉簪,五岭堪比武功山”。这方横亘赣西的山水,便以“碧玉簪”的姿容,刻进了中国的山水诗行。
眼下,武功山十万亩草甸褪去青涩,染作漫天鎏金,芦花沾着晨霜,云海裹着秋阳漫过峰峦,连徐霞客笔下的“碧玉簪”,都似镀了层暖光,成了藏在江南深处的浪漫信物。
武功山的“骨相”,是大地亿万年演化的杰作。2024年3月,它以全球唯一花岗岩穹隆构造为主体的地质奇观,跻身世界地质公园名录,让这份江南山水的温润里,更藏了地壳运动的壮阔密码。不同于黄山奇松怪石的张扬,它以“顶平、坡陡、谷深”的内敛形态,养出“千峰连天际”的壮阔——那些看似平缓的山巅之下,是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的花岗岩穹隆,历经风化侵蚀,才雕琢出如今的峰林、峰丛与崖壁。
从山脚的村落往金顶攀援,峰峦便如墨笔晕开的层次:近处是壁立的花岗岩陡崖,苔痕斑驳如古卷残墨;远处是连绵的峰影,在云雾中时隐时现,似水墨长卷未干的留白。徐霞客笔下“嵯峨”二字,恰是这山水的风骨——那些直立的峰峦,透着花岗岩肌理与江南烟雨交融的温润劲道。
四季流转给这份风骨添了最妥帖的韵致,也让武功山最标志性的景观——十万亩高山草甸,绽放出独有的光彩。作为同纬度海拔最高、面积最大的高山草甸,这里覆盖的并非草原牧草,而是扎根花岗岩风化壳的芒草,剑叶坚韧,根系深扎,历经风霜仍柔而不倒。
每逢秋日,这片草甸便完成一场盛大的蜕变,从山脚到山顶,翠绿渐次染成金黄,像是天地间铺展开的巨幅织锦,将花岗岩穹隆的骨架温柔包裹。发云界的草甸最是灵动,风过时草浪翻涌,层层叠叠推向天际,芦花在浪尖起舞,沾着阳光的温度,落在肩头便成了细碎的金粉。站在观景台远眺,阳光穿过云层在峰峦间游走,那些花岗岩铸就的“碧玉簪”此刻都成了鎏金的发饰,簪在无边金毯上,连空气里都飘着草木与阳光混合的清香,是江南独有的醇厚。
若说峰峦是武功山的骨,云海便是它流动的魂,也是徐霞客“观日景如金在冶,游人履步彩云间”的真切写照。武功山的云雾,最懂江南。天高气爽的时节,云海也少了几分缥缈,多了几分澄澈。黎明时分的金顶,起初只是山腰间淡淡的雾纱,山风掠过,雾纱便缓缓掀开,露出藏在深处的峰尖,像水墨画中先点出的几笔神韵。待朝阳升起,霞光漫过云海,橘红、粉紫、鎏金在云间晕染,人站在观景台的石阶上,脚下是翻涌的云涛,衣袂被雾气沾湿,竟真有“身登青云梯”的恍惚。
夜色降临时,武功山便换了另一重模样。星空格外清亮,银河如一条银色的绸带,从金顶的东侧横跨至西侧,繁星闪烁。偶有旅人举着相机拍星空,快门声惊起草间的虫鸣,又在瞬间归于寂静,只剩银河的光,轻轻洒在草叶上,与远处溪涧的“荧光”遥相呼应——那是山间的萤火虫落在溪水上,随波流淌,像星星坠入了人间。
这山的美,从来都不只是山水的独奏,更是人与山跨越时空的和鸣。正如徐霞客立于金顶,见那“笔锋插霄汉,云气蘸锋芒”的奇景,他笔下的山便有了吞吐天地的气魄。数百年来,那份初见时的震撼与感动并未消散,而是留在了山间的风里——当云雾漫过万亩草甸,仿佛仍能看见他“ 时时同挥洒,散作甘露香”的洒脱身影。于是,今人每一步的攀登,都像是在与古人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如今的山路上,既有背着相机追寻地质肌理的专业人士,也有带着憧憬夜爬的年轻身影。他们踩着木板步道前行,脚下是花岗岩铺就的基石,身旁是芒草织就的绿毯;他们在指定露营地搭起帐篷,守着草甸星空聊天。山风吹过,带着他们的青春气息与地质人的惊叹,与千年前文人的吟哦交织在一起——原来山水的浪漫,从来都是古今相通、人与自然相融的。
离开武功山那日,回望山巅,云雾又起,千峰若隐若现,仍是徐霞客笔下“碧玉簪”的模样。只是我知道,那山的肌理里,藏着秋日鎏金的草甸,藏着银河倾泻的星光,藏着古往今来游人的心事。它不像名山大川那般张扬,却以江南山水的温润,将诗意与浪漫,都酿进了每一缕风、每一片云、每一寸草叶里。
若你也想寻一处能安放心事的山水,便来武功山吧。沿着石阶慢慢走,看芦花轻扬,听山风低语,待日出时看云海鎏金,入夜后与星河对望。那时你便会懂,徐霞客的那句诗,是这方山水最本真的写照——千峰如簪,云间漫步,原是江南最动人的浪漫。
编辑:黄嘉婷
审校:罗永顺
【免责声明】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