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旅中国
听风问沙鄂尔多斯
■ 方晓林
从合肥飞抵鄂尔多斯,天地骤然开阔,干燥的风裹挟着沙土与草屑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风,吹了千年万年,吹过匈奴人的铁骑,吹过成吉思汗的苏鲁锭,如今吹在我的脸上,竟有一种陌生的亲切,仿佛一场迟到了半生的赴约。
我的第一眼鄂尔多斯,并非“天苍苍,野茫茫”的纯粹,而是现代城市边缘精心守护的一片“城市草原”。它像一块碧绿的翡翠,镶嵌在楼宇与街道的银边之中。这绿意固然可喜,却终是少了几分野性。哦,草原的魂魄,原是系于这无所不在、无拘无束的风里。
彩色的经幡被风拉扯得笔直,猎猎作响,如同无数个灵魂在同时诵念。这里是“敖包相会”。向导是位肤色黝黑的蒙古族汉子,他告诉我们,敖包最初是路标,是疆界的象征,后来才成为祭祀长生天的所在。大家顺时针绕行三圈,捡起一块石头,默念心愿,添垒其上。我手掌触碰到那些被无数前人抚摸得光滑温润的石块时,一种奇异的历史连通感倏然窜过脊背。这哪里只是一堆石头?这分明是一部无字的史书,每一块石头都是一个故事,一次祈愿,一段人生。它们沉默地堆积于此,承受着千年的风霜雨雪,见证着无数牧人的悲欢、商旅的跋涉、军队的征伐。我投下的,不过是一粒微尘,瞬间便湮没在这时间的厚重层岩之中。想那古时,多少青年男女于此“敖包相会”,那炽热的情感在辽阔的天地间,是否也显得格外纯粹与勇敢?
翌日清晨,到达希拉穆仁草原。马信牵来一匹枣红马,鬃毛披散,四蹄健硕。我跨上马背,那蒙古马矮小结实,性子却烈,初时颇不听使唤。待得渐行渐深,它仿佛感知我并非熟练的骑手,竟自放缓了步子,顺从起来。马背上的视野,与平地绝然不同。草浪在风中起伏,如同大地呼吸的胸膛。蹄声得得,敲击着历史的回音,想那北方民族,曾以此等坐骑,踏出何等辽阔的疆土,来之不易。
开心牧场之上,草原人展示其三大绝活。骑马非方才温顺之旅,乃是疾驰如电,人马合一,少年骑手贴于马背,几与地平线融为一体。继而射箭,弓弦响处,利箭破空,中的之时,掌声雷动。最引人乃是摔跤,壮汉们角力,非为暴戾,实是力量的敬献与游戏的交融。太阳煌煌地照着,将他们的身影投入草地,仿佛上古的英雄剧重演于今世。此等技艺,非一日可成,乃是血液里流淌的祖先的记忆,是风沙与岁月磨砺出的生存之能。观者或惊呼或赞叹,而我独默然,深感一种文化在其最本真的形态里,所具有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隔日往银肯塔拉沙漠。沙丘起伏,宛如凝固的金色波涛。骑上骆驼,踏沙而行,铃声悠远,与风声交织成古老歌谣。登临沙丘之巅,四顾茫然,天地交接处模糊难辨。抓一把黄沙,任其从指间流泻,恍惚间似触摸到时间的质感。
滑沙而下,风声贯耳,沙粒扑面。这一刻,现代惊险与远古苍茫奇异交融。沙海无言,却诉说千载故事。商队驼铃、征人铁甲、使节旌节,皆被黄沙掩埋,又被长风重新诉说。
乘上返肥飞机回望,鄂尔多斯渐行渐远。这片土地赐我非凡馈赠。风中带着远古呼唤,沙中藏着千年往事。中原耕读文明与草原游牧文明,在此碰撞交融,共铸中华多元一体之格局。
回到合肥,闭目便回那片苍茫。风沙声、驼铃声、马蹄声,声声入耳;草原绿、沙漠黄、星空黑,色色铭心。鄂尔多斯之风,已吹入我血脉。鄂尔多斯之沙,已渗入我灵魂。
历史从未远去,它活在风沙中,等后人倾听发问。听风问沙,实乃与历史对话,与永恒交谈。此次鄂尔多斯之旅,让我在现代生活的夹缝中,触摸到中华民族最古老深沉的脉动。
(配图摄影:杨卫红)
方晓林,安徽宿松人。人民军队锤炼一世,省委大院奋斗一纪。当报务员当成了报道员,新闻学毕业没当上“无冕之王”。对“爬格子”“敲键盘”情有独钟,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