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的吴越古道,早有耳闻。但真正去往古道走走看看,完全始于一次偶然的机会,几个朋友邀请我去临安的山里徒步。
之前在健身房、游泳馆疯狂追求速度的我,一进入山野,倒是立刻学会了“降速”,趴在地上分外入迷地看蜗牛移动、蚂蚁搬家,吃一根黄瓜也会细嚼慢咽,认真品味。由于古道位置偏远,如今还保留着原始的样貌,不少路面由石板铺垫而成,其余由土路连接。走在古道上,能看见蜿蜒的山路两侧,古树高耸入云,枝叶茂密,阳光穿透树荫,洒在古朴的石板路上,让人有种时光穿越的奇妙感觉。
而爬到山的高处,回头一看,会有一点惊讶,之前望而生畏的高山,竟在不知不觉间走完了。从前,我最“嗤之以鼻”的运动,一是爬山,二是跑步,但因为这趟古道之行,我开始迷上了徒步这项户外运动。
之后,又陆陆续续走了几条路线,包括临安的七尖穿越和徽杭古道。因此,也通过这种户外方式,与自然、乡村产生了更多的连接。当然,每每把徒步路上的风景发至朋友圈,总有很多朋友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为什么要去徒步?”“那么累,有什么意思?”有时,我能答上来,有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很幸运,最近读到两本关于徒步的新书,从中也寻找到更多出发的勇气和灵感——
《来自铁路的二十四封邮件》是一场关于行走的行为艺术。作者程新皓从昆明出发,沿着滇越铁路徒步,历时19天,最后止步于中越国境线,行程全长449公里。一路上他每隔一千米便捡起一块铁路砟石,并用提前架好的相机录像——书中的照片即来自于此录像的截图,偶有牧羊人与山羊、行色匆匆的行人、古早的铁道标语、废弃的站台入镜,更纵深的画面则是绵延着的铁路。
于是,449公里路程最终转化为449块石头的重量,它们使得由铁路时代开始的那些抽象的度量和计数——那些公里、海拔、温度,重新变为身体的感受。
与沉重的身体相比,徒步之中的思绪却轻盈飘逸,这些思绪最终以信件的形式呈现。旅程当中,程新皓每天晚上会给虚构的友人写一封邮件。于是,这段徒步之旅又转变为我们在书中读到的24封邮件。铁路边偶遇的行人好奇发问:“咋个不坐车?”程新皓回答:“就是想走走。”这可能正是我们开始一段徒步时最朴素的想法。
当我们习惯了在高铁上看窗外的景致飞过,像是看一帧帧与自己无关的纪实画面;习惯了在机舱戴上眼罩睡一觉,醒来便抵达目的地;习惯了在抵达某处后,只是宅在酒店里点外卖;徒步这样让自己疲惫不堪的,又思绪纷飞的“旅行”,笨拙得十分可爱,但我们可能恰好需要这样一种打量景致的眼神与灵感。
的确,徒步没有KPI,去丛林山野能徒步,沿着铁路线也能行走,这个世界丰富美丽到什么程度,出发去走走,就能有更多的发现。
另一本书是《洛克线植物记》,洛克线这条以博物学家洛克名字命名的徒步线路,穿越了森林,路过了湖泊,翻过了垭口,也踩过了草甸,最终,与三怙主神山相见。作者花间是一位植物爱好者,他追随洛克先生的足迹,再现了沿途藏地高原春夏植物、地质地貌、风土人情。书中一多半的篇幅,是关于那些美丽的高山植物。
阅读时,总让人频频出神,仿佛自己正走过云雾缭绕的高山牛场,俯览山谷中碧玉般的冰碛湖。溪边、林下、石间不时闪现的绿绒蒿、报春花和雪兔子,让人惊艳。
尤其喜欢书中的这两句话——
“只有亲近、熟悉和尊重,才能降解险恶,涉足山野的我们才不至于踉跄跌撞。我们多数人关于山野的自然知识过于贫乏,以至于踏入山野,一有风吹草动,就手足无措。”
“人只有谦卑,把自己放在合适的位置,才会理顺与自己的关系。接受自己的渺小,对险境不僭越窥探,尽情享受自然中祥和和美丽的那部分。”
恰如那趟吴越古道的徒步之行,我同样有许多全新的发现:和岩石、峭壁迅速打磨出友情,和野生乔木、山川河流自来熟;走到有鸟叫的地方,不用耳机也能降噪;认识一朵路过的花,是大山教给我的重要一课;行走山路,不用看红绿灯,停在一朵花前,或者跟着一片云走;走了多久?三座山,两条河,一轮明月;而写字楼里错过的那颗夕阳,终于一步一步落入眼眸……在临安的山野之中,我的五感被全方位打开了。无论是宏大的、细微的,还是遥远的、附近的,又或是永恒的、哲学的,都迎面而来。
不仅如此,在吴越古道的行走当中,我和朋友们还偶遇了一头野生小麂。一天的古道穿越行程下来,尽管浑身酸痛,但我的热情却被点燃,由衷感慨原来运动原来可以如此解压与治愈,更能够强烈感受到跟朋友们一起做快乐的事情的联结感。那天,我还兴奋地发了条朋友圈:“空山任我行,妙不可言”。徒步看似是向外走,其实最终是向内走。走进山野,正是在走近自己。
其实,我曾经是一个两百多斤的胖子。为了减肥,我戒掉了夜宵,告别了不健康的糖油混合物,每周坚持3至4次游泳,进行力量与器械训练,少吃外卖,自己做健身餐……幸运的是,相比其他人健身的气喘吁吁,我居然还能凑合地坚持下来,看来我除了胖,还是个灵活的胖子。
尽管过程辛苦,我也在此间寻找到不少快乐,这是以前肥胖的自己体会不到的。更重要的是,作息开始规律了,早起早睡,良性循环。不过,我也曾走入过刻意追求数值的误区。有一段时期内,每天早起,上完厕所之后我的第一件事便是称空腹体重,指针是一整天情绪的晴雨表。轻了,必须多称几次,让“辉煌战绩”重重地留在手机App数据里;如果重了,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并仔细复盘昨天是哪口吃错了、哪个动作少做了。
走进健身房、游泳馆,墙上贴着的马甲线会告诉自己还要努力、更努力点,而举铁的肌肉男若有似无地瞟向我的眼神、隔壁泳道第10次超过我时掀起的水波,都会让自己百爪挠心;就连打开社交网络,刷到的也是每天测量自己的维度,吃一块蛋糕都会锻炼几小时以消耗热量的麦瑟尔夫人……
健身与瘦身,已经从原先“遇见更好的自己”的心理状态,演变为一种杂糅心理学、行为学和审美趣味的生活方式。而一旦接受了这一理念,不运动的日子,我就变得恐慌、有负罪感,焦虑也被无限地放大。
就连食物似乎也失去了原本的意义,被分解成蛋白质、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的配比。超市里拿起任何一种食物,我必先看配料表、营养成分;各种水果的热量倒背如流;可口可乐里加膳食纤维,牙膏里加益生菌;碗里常见的超级食物是西兰花、圣女果、比普通生菜贵3倍的羽衣甘蓝——一种从国外健身圈传入国内之前,常见于城市街心花园和学校花坛的景观植物。于是,健身的日子里,身体要忍受疲惫;不健身的日子,心灵要经受焦虑。肉体和心灵总有一个要受苦。忽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不开心了。
而从吴越古道的徒步之行开始,我发现了去山野中走走的乐趣。的确,山路不焦虑,牛羊不焦虑,星空和晚霞不焦虑,因此,人便有了气定神闲、随遇而安的权利,不必非要赶到哪里去。在城市里,人们总要赶着去下一个目的地,那些目的地是被别人规定的,但是,山里的目的地,随着你的脚步和心意而定。
尤其在行走的过程中,我能感受到世界很大,同时又很小,小到只和我的身体有关。呼吸变重,心跳加快,肌肉用力地酸痛,自然面前,我不用掩饰,也无需隐藏。
现在,工作日期间,我会根据自己的喜好安排游泳、力量训练,周末则会去山野里走走看看。户外运动能够全方位打开各种感官,未知的东西则能让我更加快乐。而这种对自己的未知和对世界的未知,在自然里,皆会不期而遇。
我似乎重新找到了运动的真谛,不只是在朋友圈里发打卡照,不只是体脂测量的数值,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驱力。健身与减脂,是为了拥有健康的身体,也是为了能以更好的身心状态投入到爱好、快乐的追求当中。
而当我无条件接受自己的身体时,渐渐地,规律的运动成为我寻得乐趣、释放压力的重要方式。曾被焦虑绑架的运动与生活方式,得到了自由和松弛。
山野的治愈力量,的确超乎想象。
作者 吴卓平
资深文化记者,媒体人,参与多届世界杯、奥运会、亚运会现场报道,在《杭州日报》开设个人专栏,获中国报纸副刊年赛专栏一等奖,出版《钱塘风物好》一书。
山水有灵,笔墨生情。临安这片灵秀之地,既有天目叠翠的巍峨,也有吴越千年的厚重,它如一卷未写完的诗,等待被时光与文字重新注解。在临安发布与临安区文联联合开设的《浮玉散记》栏目里,您将读到作家笔下的临安山水风物、市井温情。若您也与这片土地有过难忘的故事,不妨在文字中与我们相逢,共织属于临安的文学记忆。
作者/吴卓平部分图片/临安发布资料图、网络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