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文英
来源:《 许昌日报 》
清晨五时的襄城老街,雾气还未散尽,一缕勾魂的香气已从巷尾飘出。那是胡辣汤的味道——牛骨与38味香料在铁锅里翻滚出的醇厚,裹着半辈子的灶火气,钻进每个襄城人的记忆里。这香气,是戒不掉的喜爱,是流淌在血脉中的暖意。
支起这口锅的人,街坊都唤他“侯豁子”。新中国成立前,他是个孤儿,因天生唇裂受尽冷眼,直到一个卖胡辣汤的老师傅收留了他。师傅说:“嘴豁不怕,心不豁就成。”寒冬腊月里,小豁子蹲在灶台边添柴火,看师傅用铜勺搅动浓汤,蒸气模糊了那张严厉又慈祥的脸。
老师傅的绝活在“三熬三醒”:头天夜里先把牛腿骨敲开,开口朝下立在陶罐里,加井水文火慢煨。天蒙蒙亮时撇去浮沫,下入桂皮、草果、小茴香,这时候火要稳,汤要“咕嘟”而不沸。待到日头爬上屋檐,才放入手洗的面筋和胡椒面,这一熬就是3个钟头,非得老师傅亲自盯着火候——火急了汤发苦,火慢了味不厚。
困苦年代,侯豁子在食堂当营业员。清汤寡水的日子,他的胡辣汤成了“仙汤”。他谨记师傅的诀窍:做面筋要选高筋粉,揉到能透光才筋道;胡椒得用襄城本地的,晒足三个伏天;最要紧是老汤不能断,每日留一碗底作引,新汤续旧汤,滋味才能层层叠叠。一勺下去,胡椒的烈、牛油的香、面筋的绵,能把人冻僵的筋骨都熨开。他总给面黄肌瘦的食客多舀半勺,铜勺在锅底轻轻一刮,多出的那点稠厚,是他不肯声张的善心。
改革开放后,他的小摊前排起长队。有后生来学艺,他掀开锅盖就教:“瞧好了,面筋下锅前要撕成云片状,这样才挂得住汤。”徒弟问为何不用机器和面,他抓起面团往案板上一摔:“听这声儿!得有脆响才够筋性。”最绝的是他熬辣椒油的功夫——菜籽油烧到六成热,先下葱段炼香,再泼进辣椒面,最后撒把芝麻,油温要准到能把芝麻激得跳舞却不焦煳。
如今老师傅已经不在了,可他的胡辣汤还在老街上飘香。徒弟接过了那柄磨得发亮的铜勺,仍守着师傅的老规矩:每天丑时开始熬骨汤,选用带肉膜的牛胫骨,敲开后露出骨髓,这样熬出的汤才够油润。面筋现做现撕,撕好的薄片要在竹筛上晾一刻钟,等表面结出膜才下锅。胡椒面现磨,石磨转速不能快,磨出来的粉要带些粗粒,这样喝到嘴里才有层次感。
食品厂的女厂长常来讨教,有回带来新研制的藤椒酱。老师傅的徒弟架起小灶,先舀勺老汤打底,再调入半勺藤椒酱。奇异的麻香飘出老远,连修车铺的伙计都探头张望。他边舀汤边嘀咕:“老汤要像面筋——吸得住传统,也经得起新料。”
立冬那日,第一碗胡辣汤照例端给扫街的老王。铜勺沉入锅底时,手腕轻轻一抖——多舀了半勺肉末。这动作,和60年前侯豁子在食堂窗口时一模一样。雾气散尽时,老街坊们都说,侯豁子的胡辣汤还是那个味儿,辣中带香,香里藏暖。他的善良,就像那锅从未断火的老汤,至今还在影响着这条老街,温暖着一代又一代襄城人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