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虹桥机场起飞时,舷窗外是灰蒙蒙的钢筋森林。待落地信阳,走出航站楼,扑面的水汽里裹着草木清香,竟让我想起老家弄堂里阿婆浇花的清晨。这座被称为 “北国江南” 的豫南小城,当真把江淮的灵秀揉进了山水褶皱里。
驱车向南湾湖去时,车窗外的丘陵像被谁用青黛染过,层层叠叠漫进云里。同行的司机师傅说,这湖有 61 座岛屿,春时薄雾漫上来,岛影就像浮在牛乳里的青螺。“山是凝固的水,水是流动的山”,此刻竟在信阳得了印证。
到茶岛那日,正逢谷雨。采茶女背着竹篓穿行在梯田般的茶园里,指尖翻飞如蝶。我试着摘了片嫩芽,叶尖还沾着晨露,放在掌心竟比上海静安寺橱窗里的翡翠坠子还要透亮。炒茶师傅老周头守着铁锅,手背被热气熏得通红,却舍不得戴手套:“信阳毛尖讲究‘三炒三揉’,手温才能逼出茶魂。” 他抓起一把茶叶撒进滚水,茶汤澄明如琥珀,细品竟有兰花香在舌尖打转。
初到信阳那晚,朋友带我钻进浉河岸边的巷子里。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竹编的幌子,“南湾鱼”“罐焖肉” 的字样在灯笼下晃啊晃,像极了贾平凹笔下的商州夜宴。
在 “鱼仙居” 落座时,老板端来铜锅,乳白的鱼汤里浮着葱段,南湾鱼头足有小脸盆大。筷子尖刚触到鱼肉,蒜瓣似的肌理便绽开,鲜得人想把舌头吞下去。朋友笑着说:“这鱼在湖里吃小虾长大,喝的是毛尖茶末泡的水,比你们上海的清蒸鲥鱼还金贵。”
次日清晨,我循着香味找到街角的早点摊。老板掀开竹蒸笼,糯米香混着红糖味扑面而来。那糍粑被炭火烤得金黄酥脆,咬开却像咬到了春天的云朵,内里软糯得能拉出丝来。老板见我吃得忘情,往我碗里多添了勺桂花蜜:“闺女,这糍粑得配上咱信阳的毛尖茶才对味,甜滋滋的茶汤能解了腻。”
信阳老城的街巷,像本被翻旧的线装书。贤隐寺的红墙在苍松翠柏间若隐若现,檐角的铜铃被山风吹得叮当作响,仿佛在诉说梁朝太子避难的往事。我摸着寺前斑驳的石碑,上面的 “贤隐” 二字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却仍能想见千年前高僧在此参禅的身影。
楚王城遗址的断壁残垣间,荒草萋萋。站在城墙上向北远眺,平畴沃野尽收眼底,恍惚能听见两千年前楚国将士的呐喊。当地文史专家老陈指着城基上的榫卯结构:“这是楚国人用糯米浆混合石灰砌成的,比钢筋混凝土还结实。” 夕阳给废墟镀上金边, “废墟是历史的标点”。
夜晚的东关街,灯笼次第亮起。皮影戏班在老茶馆里开唱,牛皮刻的人物在幕布上腾云驾雾。老艺人李师傅操纵着孙悟空,嘴里哼着豫南小调,唱腔里竟带着楚地巫风的神秘。前排的老人跟着节奏摇头晃脑,后排的孩童举着糖葫芦看得入神,这场景像极了《秦腔》里的乡村戏台。
在文新茶村住的那几日,我彻底忘了上海的快节奏。每天清晨,房东张婶会端来新炒的毛尖,看茶叶在玻璃杯中舒展如芭蕾。她说:“我们信阳人喝茶不讲究快慢,就图个自在。”
茶村后的山坡上,有座竹制的观景台。雨后初霁时,云海翻涌如浪,茶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恍若仙境。我常带着笔记本坐在那里,看采茶女的身影在茶园里移动,听山风掠过茶树的沙沙声。偶有山雀落在栏杆上,歪着脑袋打量我这个外来客,“万物有灵且美”。
离开信阳那天,我在高铁站买了袋毛尖。候车时泡上一杯,茶香氤氲中,南湾湖的波光、楚王城的残阳、东关街的皮影,一一在眼前浮现。忽然明白,这座小城最动人的,不是某个惊艳的瞬间,而是藏在山水茶烟里的从容与笃定。
从信阳东站驶出的高铁,载着我向上海疾驰。车窗外,豫南的青山绿水渐渐远去,而信阳的茶香,却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人生得也罢,失也罢,要紧的是心中的一泓清泉不能没有月辉。” 信阳,便是我心中那汪映着月光的清泉。#分享城市新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