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热锅里捞出来的糯米包油条,偏要配碗早堂面
头一回到荆州,是在四月的清晨。上海的早餐摊多是大饼油条配豆浆,精致些的弄堂里有生煎包配小磨芝麻糊,讲究的是个“快”字,上班族拎着纸袋边跑边吃。可荆州的早晨,却像老铜壶里慢慢熬着的茶汤,得坐下来,耐着性子品。
在大赛巷的口子上,见着个戴蓝布围裙的婆婆,正把蒸熟的糯米铺在竹簸箕里,撒上白糖、芝麻,再裹进刚出锅的油条。那糯米黏乎乎的,裹着油条咬一口,甜香里带着脆劲,原以为这就够稀奇了,旁边桌的大叔却冲我招手:“姑娘,光吃这个噎得慌,来碗早堂面!”
早堂面端上来,汤色乳白,飘着金黄的鸡油花,面条根根利落。我学着大叔往面里倒黄酒,辣油一拌,呼噜噜吃了半碗,额头竟渗出细汗。旁边的婆婆见我好奇,笑出满脸褶子:“咱们荆州人吃早饭,就得热乎、扎实,像刚睡醒的太阳,得把人从里到外烘暖咯。”后来才知道,这早堂面是用整鸡整鸭熬的汤,清朝时码头上的纤夫们靠它顶饿,如今成了荆州人日子里的“定盘星”,怪就怪在这股子把早餐当正餐吃的“隆重劲儿”,不像上海人拿包子当“匆匆过客”。
二、古城墙根下的竹床阵,坐着些穿汗衫的“活历史”
上海的老城厢拆得差不多了,石库门里弄成了打卡地,年轻人举着相机拍雕花窗台,却少见真正生活在里头的人。可荆州的古城墙,却像块吸饱了烟火气的海绵,根根缝缝里都是日子。
午后路过东门城墙,青灰色的砖墙上爬满青苔,墙根下摆满了竹床、藤椅,穿跨栏汗衫的老爷子们围坐着下象棋,楚河汉界就画在磨损的石板上。有个卖凉虾的婆婆,铝盆里的米虾浸在红糖水里,见我盯着城墙看,便说:“这墙啊,比我爷爷的爷爷还老,明朝的砖,现在还能挡雨呢。”
我蹲下来摸那墙砖,糙手的纹路里嵌着碎贝壳,婆婆说那是当年砌墙时掺的糯米浆。旁边下棋的大爷突然喊了声“将军”,惊飞了墙头上的麻雀,阳光透过垛口照下来,在竹床上投出斑驳的影子。这怪就怪在,荆州人把千年城墙当自家后院,晾衣服的竹竿搭在城垛上,孩子在瓮城里玩捉迷藏,历史不是玻璃柜里的标本,而是能坐上去歇脚的竹床,是老爷子们下棋时随口念叨的“关云长曾在这城头望长江”。
三、街头的关公像比梧桐树还多,卖鱼的老汉都能讲三国
在上海,街头铜像多是名人志士,立在广场上供人拍照。可荆州的关公像,却像老屋里的家具,随处可见。刚下火车站,广场中央就是座持刀的关公像,红袍在风里飘着;逛到关帝庙,香火缭绕中,关公的脸被熏得发黑,当地人拜他时,嘴里念叨的不是“保佑发财”,而是“保一方平安”。
最有意思的是在菜市场,卖鲫鱼的老汉见我盯着他摊位前的小关公像看,擦了擦手说:“姑娘,这关公是咱们荆州的‘城隍爷’,当年镇守荆州,连江水都敬他三分。”他指了指远处的长江,“你看那江堤,老辈人说关公曾在堤上插青龙偃月刀,江水就没淹过城。”
我后来去了关公义园,那尊58米高的关公像立在护城河边,大刀重136吨,得用起重机才能抬起来。可比起这庞然大物,我更喜欢菜市场里老汉摊位前那尊巴掌大的铜像,沾着鱼鳞和鱼腥,却透着股“咱老百姓过日子,也得学关公讲个信义”的实在劲儿。这怪就怪在,三国故事在荆州不是书本里的典故,而是融进了卖鱼老汉的吆喝声,融进了城墙砖缝里的光阴。
四、夏天吃火锅要配冰镇米酒,辣得冒汗却不肯放筷子
上海的夏天,讲究吃糟货、冷面,图个清爽。可荆州的伏天,气温能窜到38度,街头的火锅店却家家爆满。在沙市的一家老店里,我看着邻桌的大姐把滚烫的毛肚塞进嘴里,额头的汗顺着下巴滴进油碟里,手里却还抓着冰米酒猛灌。
“不热吗?”我忍不住问。大姐抹了把汗,笑出两个酒窝:“热才要吃火锅啊!辣得冒汗,再喝口冰米酒,那叫一个通透!”她给我倒了碗米酒,米香混着酒香,冰得舌头都发麻。锅里的红油咕嘟咕嘟冒泡,飘着花椒和桂皮的香,我试着夹了块牛肉涮,辣得直吐舌头,却又忍不住再夹一筷子。
后来听老板说,荆州夏天湿热,吃辣能驱寒祛湿,冰米酒则是“灭火器”。这怪就怪在,别人躲着热走,荆州人偏要在热锅里找痛快,就像长江水越是湍急,他们越要在江里扎猛子,日子过得酣畅淋漓,不藏着掖着。
五、方言里藏着“之乎者也”,听着像唱戏
在上海,年轻人说沪语常夹杂着普通话,可荆州的老人们说话,却像从旧书里掉出来的句子。在玄妙观前,听两个老太太拉家常,一个说:“今日天气好,去赶早集哟。”另一个接:“要得要得,买些菱角回来煨汤。”那“哟”字拖得长长的,尾音往上挑,像楚剧里的唱腔。
有次问路,大爷说:“往那厢走,过了石桥就见着了。”我愣了半天,“那厢”是哪厢?后来查字典才知道,“厢”在古语里指方位,荆州话里还留着许多这样的“老词”:把“睡觉”叫“困觉”,“什么”叫“么事”,连骂人的话都带着文气——“你这伢,莫要胡言乱语”。
在荆州博物馆听讲解员说,荆州话属于西南官话,却保留了不少古楚语的音韵,当年屈原在江陵写诗,说不定就用的这种腔调。这怪就怪在,现代城市的喧嚣里,荆州人一开口,竟能听见两千年前的回音,像古城墙上的砖,看着普通,指尖划过却能摸到历史的刻痕。
从荆州回上海那天,在火车站买了袋鱼糕。车窗外的城墙越来越小,像块被时光磨圆的玉佩。想起在荆州的日子,那些“怪”现象其实不怪,不过是当地人把日子过成了诗——早餐要吃出仪式感,城墙要当成靠背椅,关公是邻里间的“老大哥”,热天里偏要吃辣喝冰,连说话都带着古韵的余味。
上海像杯浓缩咖啡,浓烈提神;荆州却像壶老荫茶,初喝觉得淡,细品才知甘。这城里的“怪”,都是岁月熬出来的滋味,是长江水养出来的性情,实在、厚重,又带着点不肯随波逐流的倔强。若你哪天路过荆州,不妨放慢脚步,尝尝糯米包油条,听听城墙根下的楚剧调子,说不定也会像我一样,觉得这“怪”里藏着的,正是咱们老祖宗过日子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