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龙虎

以文物为立足点，以史料为保护盾，

目光如虎，鹰眼如炬，解读历史的深度。

秋意渐浓，趁着这个季节的凉爽，与二三位友人一同前往安龙的招堤游玩。这里山高水清，天高云淡，四周的苍翠山岳环绕，宛如人间仙境。站在醒目的八字山门前，门楣上刻有一副对联：“忽惊华构依岩出，不断海风吹月来。”友人好奇地问，为什么用“海风”？明明招堤建在“塘”上，不是应该用“塘风”吗？我便解释道，安龙的这种陂塘在当地被称作“海子”，且康熙年间，“安龙军区司令”招国遴最早修堤时，这里就被称作“海子”，因此使用“海风”毫无问题。然而，这个解释并不完全准确。对联的题款为：“壬子秋，集苏陆”，即民国元年（1912）秋季。上联“华构”，指的是建筑华美，出自苏东坡在其《柏堂》一文中对杭州西泠印社建筑的描写：“忽惊华构依岩出，乞与佳名到处传。”下联则引自陆游的《泊公安县》，描述湖北公安县江面上的夜景：“无穷江水与天接，不断海风吹月来。”将这两句结合在一起，作者大概认为招堤的景色与诗中的意境十分契合。

安龙招堤八字山门

1912年的安龙招堤，落款清晰，作者为“聂树楷，（字）尊吾”，当时担任兴义府知府。聂树楷生于1864年10月，来自务川，家境贫寒。少年时他曾前往贵阳游学，参加府试并获得第一名。1894年，他在乡试中中举，次年进京参加会试，并参与了“公车上书”，虽然失败，但他依然坚持返回故乡。1898年夏，作为遵义地区“进步代表”，他前往贵阳文昌阁发起“贵州（妇女）不缠足会”。光绪二十八年（1902）秋，广西的游勇扰乱了贵州南盘江一带，兴义的刘官礼（字统之）成功剿灭游勇并获得嘉奖，之后设立了靖边团营。刘官礼急需人才，便邀请40岁不到的聂树楷进入兴义担任军事幕僚。尽管聂树楷最初与兴义的联系源自军事，但当时刘官礼还创办了笔山书院，聂树楷也曾在书院担任职务。1905年，笔山书院改办新学，聂树楷被聘为兴义县立高小堂长。之后，他借助刘家的人脉，参与了“运粮赈滇劳绩”等事务，最终走上仕途，并担任了云南学务公所总务科长。

学务公所这一新机构在废除科举后设立，相当于省级教育厅，最高长官被称为“议长”，云南的议长陈荣昌与刘家有着深厚的渊源。辛亥革命后，兴义刘氏迅速进入了贵州的政治舞台，军事上，刘显潜担任安义镇总兵，并请聂树楷返回贵州，代理兴义府知府。换句话说，民国成立后，安龙的军政大权分别由刘显潜与聂树楷掌握。当年，两人上任后的首要任务便是筹集资金，修复招堤。正因为如此，八字山门上的这副手迹便成为了历史的见证。对联为聂知府所题，门额“苕清霅绿”则是刘司令的题字。

刘显潜题额石刻

《聱园诗词》记载了聂树楷初任兴义知府时的一段往事。普安县的驿站每年需花费二、三万两白银，这些费用都从民间征收。驿站改道废弃后，这笔钱却继续征收，官府声称资金转用于教育部门。但当地百姓认为，驿站每年确实需要这些资金，但现如今教育开销仅为两千银两，剩余的银两却被官员们挪作他用，导致百姓怨声载道，多次上诉要求免除。聂树楷到任后，了解到民间疾苦，毅然决定免去普安“教育局长”的职务。该官员不满，前往省教育厅告状，声称聂树楷“破坏学务”，聂树楷被上级严厉批评。但他据理力争，最终案件得以解决。普安县的百姓感激聂树楷的公正，立石立志以表感恩。民国二年（1913），聂树楷因表现出色，被贵州巡按使公署评选为全省六位廉能官吏之一。同年9月，安龙废除兴义府，改为南笼县，聂树楷仍担任县长，直到1915年调任毕节知县。根据《聱园诗词》的记载，聂树楷在安龙任职期间，“平反冤屈，处理了三百多件积案”，百姓为他立碑称赞其功德。

回到招堤

回到招堤，进入山门后，拾级而上，右手拐角处有一座石栏杆，旁边矗立着一座石坊。石坊的柱子上刻有一副对联：“虹垂古阳羡，鳌戴小蓬莱”，坊额呈现书卷形，额上题写着“尺幅千里”。“阳羡”指的是宜兴，苏东坡曾力推此地为理想的“买田养老”之地；下联“鳌戴小蓬莱”则取自元末王逢的《重游淀山》，描绘上海青浦的淀山湖。石坊的背面还镌刻有楹联：“髯苏欲乞鉴湖以老，醉翁始饮滁水而甘”，上联出自张侃的诗句，描写苏东坡在绍兴鉴湖养老的愿望；下联取自欧阳修的《丰乐亭记》，讲述欧阳修在滁州任职时，喝到当地泉水的甘美。石坊上的对联与横额均由聂树楷所题，这些充满苏东坡风采的“元素”，显示出聂树楷对苏东坡的深厚崇敬之情。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聂树楷在题字时，署名“金溪”，而非他的故乡务川或遵义，这或许暗示着聂家最早的祖籍在江西抚州府的金溪。

聂树楷石坊题联石刻（正面与背面）

同样带有“金溪”落款的字迹，也出现在聂树楷为招堤所撰写的另一副对联中，内容为：“补柳栽桃，仿西湖韵事；浮瓜沉李，续南皮胜游”。这一对联与当年兴义知府张锳对招堤改建的努力，以及苏东坡治理西湖的经历相类比，体现了聂树楷对历史文化的深刻理解。这副对联被刻在张之洞“半山亭记”石刻的两侧，时间上与聂树楷重修招堤的年份完全吻合，表明这是他为招堤重修专门撰写的对联。

聂树楷为招堤撰书对联

聂树楷撰书对联镌刻在张之洞“半山亭记”石刻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