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园林里都有假山和池沼。假山的堆叠，可以说是一项艺术而不仅是技术。或者是重峦叠嶂，或者是几座小山配合着竹子花木，全在乎设计者和匠师们生平多阅历，胸中有丘壑，才能使游览者攀登的时候忘却苏州城市，只觉得身在山间。

——叶圣陶《苏州园林》

四季拙政园

□ 黄渺新

拙政园是苏州最大的园林，入园即见一泓粼粼清水和一片茵茵草地，旷朗中，点缀着三两亭阁。寸土寸金之地，这份开阔弥足珍贵。

秫香馆后有一座小山，山上有几株老松，苍青墨绿，镶嵌在落叶林中，远远望去，如诗如画。苏州园林饶富韵味，四时风景不同，韵味也不同。春天的园林像一首诗，在柔柔春风中呈现妩媚与空灵。夏天的园林像一首歌，在绵绵蝉声中抚慰慵倦与困乏。秋天的园林像一壶酒，在绚烂秋色里散发醉人的醇香。冬天的园林万叶凋零，林中不时传来几声悠长的鸦啼。

和北京的皇家园林相比，拙政园确实不算大，但论韵味，一点不输皇家园林。苏州园林虽小，但以精美著称，即便方寸之地，造园艺术也能充分体现出来。园林多离不开水，水是园林不可或缺的构景要素，亦是不可替代的韵味载体。拙政园也一样，而且它地处水乡，得天独厚，园里的水相当丰盈。水源于泉，聚为池，流为渠，汇为湖，曲折相通，远近呼应，让满园景色清婉、灵动。没有水的风景是死的，毫无韵味可言。

拙政园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安置得如此巧妙，值得细细品味。当然，这得归功于园丁的匠心独运与精心呵护。水池边，巧妙堆砌的石头带给人自然天成的意趣。石头上爬满薜荔，一片盎然绿意映入眼帘，这份在隆冬也不会消逝的翠绿，是园丁精心栽培出来的。又有几丛竹子，点缀在水池转折处，正有园丁在细心修剪。竹子宜疏不宜密，稀疏几枝，朗然有致，最富意趣。园丁们修剪竹子也和北宋画家文同画竹一样，得“胸有成竹”。锋利的剪刀尚未下去，脑海里已有几丛饶富意趣的竹子，这样修剪起来才得心应手。

我手里有一本旅游小册子，封面上是拙政园的盛夏景致，荷花吐艳，浓荫匝地，满目葱茏。季节有温度，有色彩，有声音，有情调，它们总是携手同行。在煦暖的春天，这里是一片明媚的浅绿，柳丝弄晴，燕语呢喃，宜在水滨徘徊、低吟。在燠热的夏天，这里是一片蓊郁的深绿，浓荫滚滚，蝉声绵绵，宜在林子深处闲坐、小憩。在天高气爽的秋天，满目金黄款款而至，落叶翩翩，寒蛩声声，这个季节少不了酒与美食。在寒峭的冬天，树剩下枝柯，草留下枯黄，百花携一缕香魂消逝，万物蛰伏，静候簌簌而落的雪，把大地银装素裹。

一道长墙，将拙政园分为东西两半。东边旷朗，西边幽邃，两边的风景在情调、韵味上，有着显著的差异。长墙上设有透窗，可以透视东西两边景致，隔开而不隔绝，显示了造园者的匠心。我不懂园林艺术，但直觉告诉我，这种设计使园子更有层次，更有深意。风景和人一样，忌一览无余，长墙与透窗的设置，每每会让人产生别有洞天的奇妙美感。

游人由东向西，穿过长墙上的一道月洞门，立即感觉换了一个天地。眼前的景致骤然变幻，却又不可言喻，耳畔似有细乐萦绕，低回曼妙，一切显得幽静、深邃、温婉，富有意蕴。一道长墙不仅隔开了景物，更在人的心里隔出了不同的审美空间。

听雨轩，名字便透着一股凉意、湿意、寂意。这是专为夏天构建的一个幽雅之处。雨打芭蕉，雨声盈耳，所以听雨轩边种了几株芭蕉，绿荫覆地。雨击池水，涟漪圈圈，所以听雨轩前挖了一个水池，池水清澈，游鱼历历在目。独自伫立听雨轩下，畅想夏日某个午后雨声潺潺，在这清幽、僻静的一隅凭栏而坐，听雨打芭蕉，看池中涟漪，该多么清静、闲适。

西园建筑甚多，高低错落，远近呼应，以桥或廊曲折相连，虽布局紧凑却富层次，虽空间有限却多变幻，移步换景，目不暇接。待霜亭四周，数株橘树枝繁叶茂，青翠欲滴。雪香云蔚亭下的山石上，薜荔缠绕交织，绿意盎然。两亭都建在小山上，登高远眺，满园景色，尽收眼底。这两个地方最宜黄昏时游览，心头几许缱绻，看池面水汽弥漫，看亭角升起一弯新月，整个园子被淡淡的暮霭笼罩着，朦朦胧胧。

卅六鸳鸯馆下的池子里，果然放养了36只鸳鸯。这是园子里除人以外见到最多的动物，而且是一群俊俏优雅又活泼可爱的动物，引起游人的浓厚兴趣，纷纷驻足宜两亭下，欣赏它们成双成对在水面嬉戏、欢爱。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宾也在其中，他们大概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水禽，导游细心地解释给他们听，将“鸳鸯”翻译为“Chinese Duck”。鸳鸯是不是中国特有物种，我不知道。但把鸳鸯如此美化乃至神化的国度，恐怕只有中国。

临水而建的远香堂，是拙政园的主体建筑。夏日，这里是个芬芳而绚烂的所在。远香堂前有一片偌大的水池，是整个园子最大的水体。夏天，水池被一片碧绿的荷叶覆盖，荷花亭亭玉立，妖娆点缀其间，微风徐来，清香满堂。明明离荷花近在咫尺，缕缕荷香萦绕屋宇，为何偏偏叫远香堂呢？莫非是因为荷花高洁，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连它的香也只能远远地闻，否则便亵渎了它的高洁，故而得名？在这里，琴棋书画皆宜，一群学生正在堂前作画，默不作声，专心致志，用一支画笔，守护一片幽静。

插画丨呱咕

编辑丨栖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