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第一次掰开五仁月饼,满心期待的金黄饼皮下,红红绿绿的细丝盘根错节地缠绕在果仁间。我捏起一根放进嘴里,顿时被那股混合着香精味的韧劲儿硌得牙疼,还有一股难以言表的“怪味儿”。
奶奶看我龇牙咧嘴的样子直乐:“傻孩子,这可是好东西,我们小时候想吃还吃不着呢!”那鲜艳的颜色在果仁堆里格外刺眼,像不小心混进食物里的橡皮筋,难咬还难吃,最后只能囫囵硬吞下去。
长大后才知道,原来这令人又爱又恨的小东西,竟藏着几代人的味觉记忆。
这些色彩鲜艳的青红丝到底是什么来头?走进老字号糕点作坊,老师傅从陶罐里捞出几根橘黄色的细丝:“正宗的青红丝得用新会陈皮,九月摘的青柑最合适。”
老工艺相当讲究,陈皮切丝后要在石灰水里泡足十小时,这能让纤维硬化,染出的颜色也更鲜亮。泡好的陈皮反复漂洗到没苦味,再用红曲米染红,菠菜汁染绿。
最后裹上白糖腌透,摊在竹匾里晒出晶莹的糖霜。这样做出来的青红丝透着柑橘清香,咬下去甜中带韧,这才是古早味的本相。
可为什么我们记忆里的青红丝总带着塑料味?上世纪物质匮乏时期,糕点厂发现橘子皮供不应求,转而用更廉价的原料替代。冬瓜皮切丝用石灰水泡硬,胡萝卜染成胭脂红,连腌制芥菜梗都成了“创意素材”。
这些替代品本就缺乏风味,有些厂家为省工省时,浸泡漂洗时间大幅缩短,苦涩味未除尽就匆匆染色。
更让人皱眉的是染色环节,天然红曲米成本高,改用合成胭脂红;菠菜汁发黄,直接上亮蓝和柠檬黄调色。
2015年国家颁布的月饼新国标虽明确五仁配料,却未规范青红丝生产标准,导致品质参差,本是画龙点睛的彩丝,硬生生变成了“月饼刺客”。
但若就此把青红丝批得一无是处,老点心师傅第一个不答应,翻看《武林旧事》,南宋御厨蒸月饼时就往馅里揉玫瑰丝、桂花丝增香;清代御膳房的“内造瓜仁油松瓤月饼”更用青杏蜜饯为青丝,玫瑰蜜饯为红丝,酸甜清香能解果仁油腻。
青红丝最初是贵族专享,寻常百姓只能用糖渍橘皮仿制。物资紧缺年代,糕点上的几缕彩丝是奢侈点缀,孩子会专挑带丝的月饼块抢着吃。
如今在云南某老作坊,老师傅仍守着传统手艺。他掀开糖缸,蜜渍三年的玫瑰花瓣渗出殷红花汁,旁边青杏干已腌出琥珀光泽。
染红丝非得用通海玫瑰,青丝必选大理酸杏,色素?那是要砸招牌的!这种坚持成本高昂,一斤青红丝月饼比普通款贵两块钱,却让尝过的人恍然大悟:原来错怪了青红丝几十年。
青红丝退出历史舞台了吗?现在超市货架上五成五仁月饼已不见彩丝踪影,但老派点心依然离不了它。天津麻花撒着红绿细丝迎风转,扬州千层油糕夹着糖丝透亮如琥珀,八宝饭顶上的“金银丝”仍是宴席标配。
新国标实施后,厂家把精力放在果仁配比上:核桃仁、杏仁、橄榄仁、瓜子仁、芝麻仁缺一不可,对青红丝反倒宽容了。倒是消费者开始怀旧:现在月饼五花八门,可切开没有红绿丝,总觉得少了点过节味儿。
每年中秋夜掰开新式五仁月饼,果仁饱满,莲蓉绵密,唯独不见那抹熟悉的红绿。真正消失的或许不是青红丝,而是那个愿意为一点甜味等待十年的岁月。
当某作坊老师傅把刚染好的橘皮丝递给我,阳光穿透鲜亮的红丝,在掌心投下斑驳光影。咬一口,陈皮的微苦引着蔗糖的甘甜在舌尖化开,与核桃仁的油香缠绵不休,偏见与美味之间,只隔着一份用心的距离,你喜欢糕点里的青红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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