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进成都宽窄巷子旁的老巷,“陈麻婆豆腐”的木质招牌在梧桐影里泛着温润的光,推开门就被一股浓郁的麻辣香气裹了个满怀——砂锅里的豆腐正咕嘟冒泡,红油浮在表面,撒着翠绿的蒜苗和雪白的蒜末,滋滋的声响里,全是川蜀大地的烟火气。系着墨绿围裙的师傅端着砂锅快步走来,瓷盘往八仙桌上一放,嗓门亮堂:“妹儿,正宗的陈麻婆豆腐,热乎着吃,越煮越香!”
麻婆豆腐的魂,先在食材的讲究里。老成都人做这道菜,豆腐必选北川的嫩豆腐,也叫“石膏豆腐”,质地细腻如凝脂,轻轻一碰就晃悠,却能经得住砂锅慢烧不碎。选好的豆腐切成两厘米见方的小块,放入加了少许盐的沸水里焯烫三分钟,既能去除豆腥味,又能让豆腐紧实不烂,这一步是老厨师传下来的规矩,少不得。
肉馅则要选牛里脊,筋膜剔除干净,剁成细细的肉末,越细越能和豆腐的嫩形成呼应。而调料更是这道菜的精髓:郫县豆瓣要选三年陈的,剁成碎末,炒出来的红油才红亮醇厚;汉源花椒得是当年的新椒,一半磨成粉,一半留整粒,麻香才够有层次;还要备上豆豉、姜末、蒜末,每一样都不能少,少了一味,就没了那口地道的川味。
真正的老派麻婆豆腐,烹制过程全凭师傅的“火候功夫”。一口厚底铁锅烧至冒烟,倒入菜籽油,油热后先下牛肉末煸炒,直到肉末炒出油脂,变得金黄酥香,再放入郫县豆瓣和豆豉,小火慢慢煸炒,炒出红油和豆瓣的香味,接着加姜末、蒜末爆香,烹入少许料酒去腥味,然后倒入足量的骨汤,大火烧开。
汤沸后放入焯好的豆腐块,用锅铲轻轻推动,千万别用力翻搅,不然豆腐会碎。转小火慢烧五分钟,让豆腐充分吸收汤汁的味道,然后勾入水淀粉,分两次勾,第一次勾薄芡,让汤汁裹住豆腐,第二次勾厚芡,让汤汁变得浓稠发亮。最后关火,撒上整粒花椒、花椒粉和蒜苗段,淋上一勺滚烫的明油,“滋啦”一声,香气瞬间达到顶峰。
吃麻婆豆腐,自带一种酣畅淋漓的仪式感。刚端上桌的砂锅还在冒泡,红油裹着豆腐块,颤巍巍的,蒜苗的清香、花椒的麻香、豆瓣的酱香混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动。老成都人吃它,必配一碗白米饭,用勺子舀起一块豆腐,连带着浓稠的汤汁浇在米饭上,豆腐嫩得入口即化,牛肉末酥香有嚼劲,麻辣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舌根,却辣得通透,麻得过瘾,越吃越香,一碗米饭根本不够。
邻桌的大爷正就着米饭大快朵颐,见我吃得鼻尖冒汗,笑着递过一张纸巾:“妹儿,这麻婆豆腐,讲究‘麻、辣、烫、嫩、酥、香、鲜’,陈麻婆的师傅,没个五年功底,炒不出这味道。”他说自己打小就跟着爷爷来这儿吃,那时候条件有限,一碗麻婆豆腐能配两碗米饭,如今七十多了,还是每月都来,“这味道,是刻在成都人骨子里的念想,越吃越踏实。”
师傅端来一碗冰粉,红糖的甜香混着山楂的酸,刚好冲淡了嘴里的麻辣:“吃麻婆豆腐配冰粉,解辣又解腻,老成都的标配!”我问师傅麻婆豆腐的由来,他擦了擦锅沿,笑着说:“清朝末年,成都万福桥边有个陈婆婆,人称‘陈麻婆’,她摆摊卖豆腐,就用牛肉末和豆瓣炒豆腐,麻辣鲜香,街坊邻居都爱来吃,慢慢就出了名,这道菜也跟着叫‘麻婆豆腐’了。”
这么多年来,麻婆豆腐的做法代代相传,却始终没丢了老味道。不同地域的做法虽有微调,成都本地的偏醇厚麻辣,重庆的会加少许火锅底料,更添一层烈味,而乐山的则会多放些蒜苗,多了几分清香,但不变的是对食材本味的坚守,和那份藏在麻辣里的实在。
走出老巷时,夜色已深,巷口的红灯笼映着青石板路,我忽然明白,麻婆豆腐的烟火气,从不是刻意的雕琢,而是师傅炒料时的专注,是拌米饭时的酣畅,是四川人刻在骨子里的热辣与实在。
下次再有人问我“什么美食藏着川蜀的温情”,我会告诉他:去成都吃一碗地道的麻婆豆腐吧。那红油里裹着的不只是麻辣,还有天府之国的鲜活、手作的温度,和中国人对生活最热烈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