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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围炉烧烤”

一 叶

冬天倏地到了，取暖时想起了火笼——那个渐渐远去却时常在梦中出现的取暖之地。

火笼是川北农村较为普遍的建筑设施。说它是建筑设施，是因为它的确是建筑的一部分，不可搬动且与房屋长久相伴，是居家取暖的必备，也是整个冬季最受宠的设施之一。修建火笼，是在地面挖一个长、宽各五十到八十公分，深三四十公分的坑，四面用石板镶边而成。其大小一般由家里人口多少决定——人口多的家庭火笼会大一点，方便家人围坐烤火。火笼大都建在堂屋的一侧，接近一堵墙但并不挨着墙。

火笼的上方，从房梁垂下一根结实的粗铁丝，近火笼的下端连接一段铁链或者几段铁丝相互环扣的链，以便收放。铁链末端固定一个木钩或铁钩，钩上挂一个铁鼎锅（一种圆形铁锅，形状如同水壶，但没有水嘴）。只要火笼生了火，家里便不会缺热水，寒冷的冬天，洗脸泡脚、洗菜洗衣都很方便。

过去交通不便，住在山上离集市较远，蔬菜粮食大多自给自足，猪肉亦如此。每年冬腊月，家家户户开始杀年猪，有的一户杀一头，有的杀两头或更多，除去卖掉的部分，其他都腌了挂在火笼旁边的篱笆上，一排又一排，整整齐齐。每天火笼生火取暖，烟也袅绕飘荡，熏着腊肉，坐在火笼边烤火，抬头见白白的肉日渐微黄，日渐黝黑，期盼的年便悄然而至了。很多时候头一年的腊肉没吃完，第二年又杀年猪了，被“遗忘”的腊肉悄然添了年轮，表面生一层灰白的霉，如沧桑老人花白的发。别看它貌不惊人，这种腊肉却别有风味，肥肉更是晶莹剔透红亮诱人，肥而不腻入口化渣，吃上一口，味觉嗅觉瞬间被牢牢俘获。

火笼里的火，一旦生起便不常熄灭，这是有原因的。一是每次生火需要引火柴，很不方便；二来寒冷的冬天，每天必须烤火，没必要熄灭；三是因为晚上睡前的炭火完全可以保持到第二天早上——火笼里面烧的柴大多很粗，要么是多人合力抬回来的大树蔸，要么是大而弯曲不便劈开的杂木，到晚上睡觉前，将烧过的炭火用铁火钳敲下来，埋入烧了一整天的滚烫的灰里面，第二天早起时，扒开灰，将炭火刨出来，放上干柴即可。有时，将火笼里面烧过的大块炭火夹出来浇灭，这样的木炭可以在较为密闭的空间里生火取暖，或学生带进教室的火盆里用。

冬天的火笼是人气最旺的地方。早起时坐火笼边上烤，小孩子穿的衣服先在火笼边烤，外出回家要坐在火笼边烤，白天没事时也坐火笼边烤。有人来串门，主人第一句话便是“快坐下烤火”。除了床铺，火笼边是人们一天之中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是啊，面对连日不化的冰雪，不烤火还能干什么呢？！当然，人们烤火也并非单纯地烤火，女人在火笼边缝缝补补，男人在火笼边编筐修犁，小孩子在火笼边读书写字，一家人的交流基本在火笼边，教孩子明理、聊家长里短或家国大事。

然而对于小孩子来说，用火笼取暖远不是主要目的，更多令人愉快的事情都在取暖之外——火笼已然成了孩子们的“美味制造机”。当火烧旺后，火笼里的灰也被烧得很烫，烧过的木柴变成炭火，炭火又化作滚烫的灰烬，我们称之为堂夹灰。往这热灰里放几个土豆，很容易就烧熟了，而且不会糊。当烧土豆被刨出来的一瞬间，满屋都飘着烤土豆的香味，甚至顺着墙壁的缝隙飘到隔壁。冰凉的手拿起滚烫的烤土豆，不停地左右交换拍打，一边“呼呼”吹气降温，一边将拍破的土豆皮撕扯下来，露出微黄微脆的土豆，咬一口，整个人立即被幸福感包围。其实从土豆离开火笼到吃进嘴里，短短几分钟口水已经吞咽了好多次。每次吃烧土豆，都是对味蕾的极大诱惑。

除了土豆，核桃、花生、玉米粒、粉条都可拿来烤。烤核桃和花生时，还能亲眼看到它们“放气”，“呲”的一声将灰吹出一条缺口，再翻两滚就可以扒拉出来吃；烤玉米粒时须当心一点，玉米粒放进滚烫的灰里，稍微翻动两下就会爆开成爆米花，可能瞬间弹得老高，因此烤玉米粒的人总会做好随时躲闪的准备，免得被烫伤；烤粉条很简单，捏着一段粉条往堂夹灰里过一遍，膨胀起来就可以吃。火笼里烧出来的不止有零食，还有火烧馍馍这样的正餐。在火笼的堂夹灰里烧一个酥酥脆脆的火烧馍馍，在锅里煮一锅土豆玉米粉稀饭，或者炖一锅肉，一家人便吃得既愉快又满足。

上面这些烧烤的东西吃多了易上火，但如果配上烤橘子、烤柿子、烤梨就会好很多。将橘子或柿子等水果放在火边上烤，勤翻动几次，耐心地看着它们慢慢冒泡，单是闻到丝丝独特的香气便足以叫人沉醉，再吃上一口，甜甜的，暖暖的，于是整个冬天都滋润了。在那个缺少零食的年代，火笼里面刨出的每一样烧烤都是最诱人的美味，养了胃，也养了童年。

当然，火笼除了给人带来温暖与美味，偶尔也会制造一点小麻烦。比如说正当大家围坐取暖时，火笼里的柴火突然炸开，啪的一声火星四溅，火笼边上的人同时快速起身，各自一边拍打衣裤一边踏脚，尽快拍掉飞到身上的火星。大人们总是先拎起小孩检查，确定孩子安全后再顾及自身。那场面如同集体起舞，当确定身上没有火星后再各自落座，继续烤火。这样的插曲时有发生，似乎也给萧瑟的冬天平添了一份活力。

时光荏苒，不经意告别火笼已多年。当取暖不再依赖火笼柴火，当食物不限于土豆玉米核桃，当烧烤不再沾上木灰，内心对火笼的想念却与日俱增，常想再去火笼烤烤火，烤烤土豆橘子，甚至烧上一个火烧馍馍……

来源: 纵目

作者：一叶

图片由AI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