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炉的火苗舔着锅底，把铁皮蒸笼烘得发烫，我掀开笼盖的瞬间，白花花的蒸汽“噗”地涌出来，烫得手背发麻。笼屉里的肉包鼓着圆滚滚的肚子，褶子像朵没开全的花——这是我跟着张叔守早餐车的第三个冬天，他的搪瓷缸子总泡着浓茶，茶渍在缸底结成像地图的纹路，而每个被热气熏红的脸颊上，都写着为生活早起的认真。

2022年初冬，我刚辞掉工厂的夜班，在早市找了这份活计。早餐车是辆改装过的三轮车，车斗里塞着煤炉、蒸笼和保温桶，车把上挂着块木牌，写着“张记包子·豆浆”。张叔每天凌晨三点就起床发面，我四点到的时候，面团已经发得像团棉花，在案板上“砰砰”地跳。“和面要三光——盆光、面光、手光，”他边揉面边说，面粉沾得他眉毛上都是白的，“就像做人，得干净利落。”第一天学包包子，我捏的褶子歪歪扭扭，像只没睡醒的虾。张叔没笑话我，拿起我的“作品”说：“第一次能包成这样不错，多练练就好。”那天收摊后，他把卖剩的两个包子塞给我：“回去热热吃，管饱。”包子凉了有点硬，可咬开时，肉馅的香味还是暖得人眼眶发热。

早餐车的日子，是跟着天光和人流转的。冬天五点就得出摊，不然赶不上早班车的乘客；夏天四点半就要支起棚子，晨练的老人爱来买刚出笼的热包子；雨天要在车斗旁搭块塑料布，免得雨水打湿笼屉；雪天最麻烦，煤炉烧得旺，蒸汽遇冷成了水，顺着车斗往下滴，鞋一整天都是湿的。张叔有个小铁盒，里面装着零钱和常客的“欠账条”——李大爷忘带钱了，他记着“包子2个”；环卫工王姐来得急，他写着“豆浆1杯”。“都是街坊，不差这点，”他边找零边说，硬币在铁盒里“叮当”响，“人家肯欠，是信得过咱。”有次我收错了钱，把五块当成十块找给了学生，张叔知道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五块补上：“孩子上学不容易，别追了，就当咱请他吃了回包子。”

排队的人群里，藏着许多生活的片段。穿校服的小姑娘总买两个菜包，说“妈妈让我多吃点蔬菜”；开出租车的刘师傅来得最早，要碗豆腐脑配三根油条，说“垫垫肚子，能跑一上午”；还有个拄拐杖的老奶奶，每天都来买个糖包，说“给瘫痪的老伴带的，他就爱吃这个”。有次寒潮来袭，煤炉的风门冻住了，蒸包子的速度慢了一半。排队的人没抱怨，反而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我家有吹风机，给你拿来吹吹？”“我帮你守着车，你去旁边店里借个火？”张叔红着眼圈说“不用”，用冻红的手一点点抠开风门，那天的包子蒸得慢，可每个人拿到时都笑着说“热乎的就是香”。

最难熬的是过年前后。别人忙着备年货，我们得守到年三十早上，就为了让赶火车的人能吃上口热乎的。有年大年初二，我和张叔在空荡的街头发呆，他从怀里掏出个保温袋，里面是他老伴做的饺子：“咱也过个年。”饺子在煤炉上热了热，烫得人直哈气，张叔咬着饺子说：“我这早餐车，开了十五年，送走了不少去远方的人，也迎来了不少回家的人。”他指了指车把上磨掉漆的地方，“你看这印子，都是搬上搬下磨的，就像日子，磨着磨着就有了模样。”

车斗的角落里，藏着许多不声张的暖意。张叔给戴眼镜的学生递包子时，总会多套个塑料袋，说“别烫着书”；见环卫工的手套破了，他从家里带了双新的，说“天冷冻手”；甚至备着创可贴和晕车药，谁不小心被蒸笼烫了，或是赶车晕了，都能用得上。有次我重感冒，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张叔让我在旁边歇着，自己一个人忙前忙后，收摊时累得直咳嗽，却说“你年轻，得好好养着，以后这摊子说不定就交给你了”。

今年春天，早市统一规划，早餐车搬进了新的便民亭。有了通电的蒸箱，不用再烧煤炉，张叔的眉毛上终于不再沾面粉了。我去帮忙收拾旧物件时，发现他的工具箱里藏着个布包，里面是些磨破的蒸笼布，最底下压着张照片，是他刚开早餐车时的样子，那时他的头发还黑，车斗上的木牌崭新发亮。“这些蒸笼布，都是有感情的，”他摸着布上的洞眼说，“每个洞，都蒸过几百个包子呢。”

现在我依然每天凌晨和张叔一起出摊，只是动作比以前麻利多了。前几天那个拄拐杖的老奶奶没来，她的儿子来买糖包，说“我妈走了，临走前还念叨你家的糖包甜”。张叔免费给了他一兜，说“给老人家带路上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光里，我突然明白，这些从蒸笼里腾起的热气，不只是食物的温度，更是无数普通人的希望——有赶路人的匆忙，有守家人的牵挂，有在平凡日子里认真生活的勇气。

清晨的阳光透过便民亭的窗户照进来，在蒸箱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张叔正给刚出笼的包子撒芝麻，蒸汽模糊了他的笑脸，却遮不住眼里的光。我知道，这小小的早餐车，还会继续在每个清晨升起热气，就像张叔说的：“只要有人早起，咱这蒸笼就不能停，热乎的吃食，能给人一天的劲。”

你家附近有这样的早餐车吗？有没有哪个清晨，它曾温暖过你的匆忙？是总多放糖的豆浆，还是特意为你留的热包子？来聊聊吧，让我们知道，每个在凌晨忙碌的身影，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给生活加着最实在的热。